妻子的世界

　　□蒋书

　　女儿突患绝症需做手术，妻子却不去医院陪女儿。女儿的病奇迹般治愈，一气之下远赴德国求学。对妻子一直有意见的他一天走进了她的单位，从此他的心不能平静……

　　2003年12月的一天，正在上海船舶制造厂上班的朱明记，突然接到女儿就读的学校

　　女儿手术不见母亲

　　老朱惟一的女儿朱燕是上海复旦大学的高才生，而命运却没有处处眷顾这个可爱的女孩。电话里说：她在前往学校图书馆的路上突然晕倒了，大家忙把她送至医院。经诊断，她患上了胃癌，需马上入院做手术。医生希望患者及其家人尽早作出决定。

　　因为发现较早，朱燕的癌细胞尚未完全扩散，此时对老朱来说，时间就是女儿的生命。他赶紧和妻子何金娣商量后，又与医院联系，最终医院把手术时间定在2004年1月9日。可谁知就在女儿手术的前一天，作为母亲的何金娣实在抽不出时间来，不能去医院。何金娣说：1月9日有一件事需要她去做，她不能陪女儿做手术了。这让老朱大为恼火，他怎么也想不通，和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妻子，居然会这样狠心不管女儿的死活，他突然觉得妻子十分陌生：作为母亲，她实在是对女儿的关心太少了，而在女儿病重即将手术需要她的时候，她却不能陪在女儿的身边，给女儿带来了不必要的伤害。

　　而此时，朱明记一贯听话懂事的女儿朱燕，在医院里也在做着痛苦的思想斗争。想到自己对即将要做的手术的担忧和母亲对自己的态度，朱燕问妈妈：到底是我重要还是你的事情重要？母亲无言以对。

　　何金娣的决定让老朱和女儿难过而又无奈，他们都希望手术时，一家三口能在一起：虽然朱燕的病症发现得较早，但手术的结果谁都难以预料。在妻子强硬的语气下，老朱和女儿最终做出了妥协：把手术推迟两天。也许何金娣没有去想：这病对女儿来说意味着什么？朱明记认为：女儿从小时候起，妻子就对她的关心、照顾太少，是外婆把她带大的，很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在女儿看来，妈妈只是一个称呼。故朱燕的同学到医院看她时还闹了一个误会。同学问朱燕：你爸爸妈妈是不是离婚了，怎么没看到过你妈妈在你身边？同学误会、医生不解，丈夫更是疑窦丛生：妻子每天到底在忙些什么，难道她做的事情比女儿的生命还重要吗？

　　两天后，朱燕的手术如期进行，所幸其病情发现及时，癌细胞没扩散，两个小时后，朱燕被推出手术室。虽然手术进行得很顺利，但老朱发现女儿的眼角分明印着泪痕，不由心里担忧道：一场家庭风暴就在眼前。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女儿手术后不久，正在康复的她便只身离开上海，去德国读书了。这个让别人分外羡慕的事儿，在老朱的心里却始终不是滋味：女儿本来就不经常在自己身边，现在又要到国外求学，她的身体能承受得了吗？朱明记知道女儿此时的心情：她实际上是作出了一种痛苦的选择。想到此，老朱更是埋怨妻子。而何金娣也觉得有时自己确实对不起女儿。

　　暗访之后方解疑窦

　　而妻子此时的愧疚，让老朱觉得更加奇怪：明知对不起女儿，为什么仍是对女儿不管不顾呢？结婚30年来，突然发现妻子很陌生的朱明记，于是在工作之余开始偷偷地观察起妻子。一天，发现妻子身上有块受伤后的淤血，性格内向的朱明记也没当面追问妻子到底是怎么受的伤，而是悄悄地去了一趟妻子工作的地方———上海卢湾区辅读学校。

　　这是老朱多年来第一次来到妻子的工作单位，他好奇地看着周围的一切，发现妻子对这些智障的孩子特别关心，尤其对一个叫陈良的孩子，那关心的程度更是非同一般。老朱这才明白：妻子是对学校里的这些特殊的孩子的关心投入得太多。的确，为了这些孩子，何金娣投入了自己的全部身心，尤其是对半边瘫痪的陈良：她要训练他的腰、训练他的手，首先要把他抱起来，让他坐着，再对他半边瘫痪的肢体进行按摩，还要进行头部按摩。

　　以前，老朱只是听说妻子教的是一群特殊的孩子，现在亲眼见到这群孩子，有的是患了脑瘫，有的是患了自闭症，有的有不同程度的智障等等，自理能力都很差，这是他以前想都没想过的。可作为一个学校的校长，妻子为什么要对这个叫陈良的孩子如此关心呢？难道这些孩子和这个孩子比自己的女儿还重要吗？老朱还是不能理解妻子的行为。谁知不久后，他发现妻子常往那个叫陈良的学生家跑。

　　原来，今年15岁的陈良是个包括智力障碍、眼睛失明，头软、腰软、手软、脚软，既爬不起来，又坐不起来，且随意大小便的极重度脑瘫患者，其母亲早就辞去工作在家里照顾他，因为陈良的缘故，他的家已濒临崩溃。以前，每次带儿子去医院看病，陈良的妈妈都求医生救救自己的儿子，医生每次都安慰她说：你别哭也别着急，你这孩子肯定会好的。可父母为陈良治了几年的病，他却一点也没见好。到陈良6岁时，他爸爸真的是绝望了。

　　见此，开始何金娣也颇为伤感：若我家有一个这样的孩子，我肯定也会感到绝望和心痛。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何金娣冷静地思考道：我该对他怎么办昵？应该对他有所作为，一定要找到一种适合他的方法，让他的病情有所好转。了解到一些情况后，何金娣主动上门去帮助这个孩子，并免费为孩子进行辅导。可陈良的爸爸对此半信半疑：你们对这个重度脑瘫儿进行教育有用吗？还是算了吧，我们带他看了许多医生都没有用，我看你们对他进行什么康复教育也是白费力气。

　　在妻子何金娣的坚持下，陈良的家长开始配合她的工作。这也是30年来，丈夫老朱第一次了解妻子的工作竟是如此特殊。作为造船厂的工人，他很少过问妻子的事情，可他哪知道：当他开始了解妻子的工作时，却听到了一些异样的声音。

　　全心付出仍被误会

　　有一次，何金娣带着学生出外搞活动，途中却被一些人指指点点道：这些学生都是傻子，这些都是傻子的老师。这些老师肯定都没什么本事，素质不高，在其他地方教不好学生，所以只能到这种学校来当老师，教一些傻子学生。这些议论让何金娣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那段时间，她仿佛是患上了忧郁症，虽然在学校里，她还是雄赳赳气昂昂，一如既往地照常工作，人们也看不出她有什么变化，可一回到自己家所住的小弄堂，她的眼泪就会止不住地流下来：她心里感到非常委屈。

　　妻子的委屈，使丈夫在心疼的同时更是不解：既然这个工作被人看不起，为什么妻子还要为了这群孩子连女儿的手术都不顾呢？就在老朱心里直犯嘀咕时，没想到妻子又出事了。

　　这天，何金娣正在校长室写教学课题，突然一个姓丁的老师哭着冲了进来对她道：何校长，你说作为老师我们要有爱心，去关爱这些学生，我觉得我自己做得够好了，可他们为什么要打我？原来丁老师上课时，一个中度智障的孩子把大便拉在裤子里，丁老师马上带他到盥洗室清洗，可这个孩子却突然发狂起来。一把按住帮他换洗的丁老师的头往墙上撞，丁老师一边哭一边帮他换完后，才来找校长何金娣哭诉：我真是想不通啊，我帮他换洗不是为他好吗，他还这样打我，我心里真感到挺委屈。经何校长的一番劝解，丁老师又继续回到教室上课去了。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没过几天，学校的另一位刘老师竟上门要求辞职。刘老师说：家里人反对自己继续在这个学校工作，他们觉得她在这样的学校里看着一些这样的孩子，可能会影响她将来生出来的孩子的智力和相貌。原来刘老师不久前怀了身孕，家里人怕她在学校里受到刺激，说什么也要让她离开这里。其家人认为：她在怀孕时应常看看漂亮的孩子或美丽的图片什么的，至少要保持愉快的心情，可你们学校里的那些孩子既长相难看，又智力低下，而且一个个身上都脏兮兮的，看着让人恶心，心情怎么也愉快不起来，那肚子里的孩子肯定要受影响。

　　怀孕的刘老师似乎去意已决，这让作为校长的何金娣左右为难，但这一切她从没跟丈夫说过。当老朱真正走近妻子、走近妻子的工作时，他终于明白了当初妻子狠心而又无奈的选择，也第一次为妻子能否支撑下去而担心。可当朱明记接触了这些孩子后，到他们家去目睹了他们的家庭因为他们而所遭受的不幸，而自己妻子正是在帮助他们解脱或减轻这种不幸而工作，他感到妻子是做了一件非常伟大的事情。

　　得到理解获取殊荣

　　做了大半辈子造船工人的老朱，这才明白：在妻子刚强的外表下，涌动着一份他并不熟悉的情感。而刚强的何金娣还有着一种令人钦佩的自尊：若现在有人到她所工作的学校去说这些学生很可怜，她听了心里就会很不是个滋味：我们不要求人们对我们学校的老师仰视，但也不要对我们的学生俯视，只要求我们互相平视。

　　在何金娣看来，这些孩子也有正常人的情感，因此她鼓励他们从容和自信。而学生对此也深有同感，他们中有的人说：我们不需要同情，我们要努力自强自立；有的人说：我到大庭广众之中，让人们看到了我的本事，他们都很欣赏我；还有人自信道：我最想干两个职业，一个是歌手，一个是画家；也有人说：只要人们不用异样的眼神来看着我，我就很高兴了。在这个学校的这些学生里，相对而言有一些智力稍强，比较懂事的孩子，他们不需要同情，而且懂得人要有尊严。

　　这些特殊孩子的表现让朱明记很受感动，而且他也很快见证了妻子成功的喜悦。这年秋天，为了迎接第12届世界特奥会的到来，辅读学校的学生设计的会标竟获得了大奖。陈良的妈妈感激道：我儿子在这里7年了，从一点也不懂到现在得到了这样好的康复，她常说：我非常感谢何校长。陈良的爸爸也说：学校和何校长对我们的恩情，我们是还不清的，但我们要牢记在心。

　　听了大家和陈良及其家人的话，何金娣非常激动：我想训练好一个孩子，让他尽可能地得到康复，这样带来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孩子的变化，而是带来了一个家庭的变化。到了他会说老师好的那一天，那就是我们学校长期对他的教育、帮助有了从量变到质变的结果，所以我们一定不能放弃。看见孩子们的成功，何金娣和老师们分外高兴，那位当初执意要离开学校的刘教师也留了下来，一直到她去医院生孩子的那一刻之前，她都在学校里坚持工作，她后来生出来的孩子并不傻，而是聪明、健康。

　　丈夫渐渐熟悉了这位看似陌生的妻子，她不仅是全国先进工作者，而且还是全国十杰中、青年教师之一，更是一位富有爱心的女性。他把这一切告诉了远在德国的女儿，女儿也终于理解了妈妈，继而对母亲也非常好，觉得母亲如此做有其自己的道理，且常打电话回来询问妈妈学校的工作怎么样，希望妈妈多保重身体。

　　如今，何金娣觉得上天对自己非常厚爱：因为自己做了这些好事，所以女儿的病最后也能化险为夷，一家人终于重归于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和温馨。与此同时，何金娣所在的上海卢湾区辅读学校也成了全国特殊学校的培训基地。

　　对此，中共上海市卢湾区委书记沙海林感慨道：从何老师的这个令人感动的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出，她确实是用自己的一份爱心，从事着这个崇高的事业，她是用自己的美好心灵，塑造出那一个个特殊孩子的一颗颗美好的心灵。与央视《讲述》联动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