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逊的盥洗间

　　在三一学院时，他经历过一次恋爱，但因为沙逊家族的宗教传统与女孩家的信仰相左，恋人终于分离。从此，一路直至79岁，他才安顿下来，当了新郎。

　　沙逊家的子弟们那时喜欢开飞机，一次大战时，健康的年轻沙逊都参加了皇家空军。他们不光愿意为英国打仗，也愿意驾驶飞机，那是了不起的荣耀。他们这一代人中，至少有他和他的堂兄弟菲利普终身热爱驾驶飞机。菲利普甚至做到英国的航空副大臣。但维克多却在一次小飞机试飞的时候出了事故，摔成了残疾，必须用拐走路。而且，时常发作的骨痛终身折磨他。此后，他解释自己不结婚的理由，不再是剑桥时代说的“我这样背景的人不合适结婚”。而是“我会妒忌自己健康漂亮的孩子”。

　　他到上海后，建造沙逊大厦，将自己的公寓造在金字塔下。在公寓里特地造了两个盥洗间，一个只给他自己用。因为他说，自己可以与别人睡在一张床上，但不能合用一个盥洗间。这顶层的小盥洗室，可以说是整个沙逊大厦一处最有沙逊气息的地方。这间浴室贴满了黑色大理石。这种产自印度的大理石非常细腻光亮，像镜子一样。

　　当年，沙逊家族将生意传给维克多，是抱着矮子里面拔高个的无奈。于是，维克多·沙逊到了印度。他是个风格非常冒险、大方、奢侈的生意人，做起生意来，像演一出喜剧——反英雄，调侃，惊险，但竟然都赢了。后来，他在上海度过了一段风光的岁月，他成功地将外滩的地皮炒到了纽约曼哈顿的价钱。然后，他被迫再次离开，将和平饭店出让给上海政府了事。

　　1956年，沙逊大厦改名为和平饭店时，旧华懋饭店已经烟消云散，除了一座空城。所以，和平饭店是建立在华懋饭店原址上的一座新饭店。这时，沙逊公寓成为和平饭店的高级小餐厅。1989年，沙逊公寓中的私人盥洗间被政府作为外滩古迹保护起来。

　　2004年，我看到维克多·沙逊的盥洗间时，它不对客人开放。它受到保护，不得毁坏，不得拆卸，但它的功能，是小餐厅的储藏室，用来存放杂物。它如今屋顶漏水，洗脸池崩坏，镜子上蒙了厚厚一层灰，倒不如墙上的大理石能照出人影子，堆满了用坏的布菜车，褪色的窗帘，装玻璃杯的网篮。它仍旧精致，但已经颓败。

　　这小屋子里的情形我很熟悉：保护它，但不利用它。这是种有所保留的态度。我正是在这种态度下认识外滩的，反而对现在处处疯狂利用的浮夸与炫耀不容易接受。我认为正是这种保留，造成一个让追寻者可以想象，而且比缺乏辨别能力的修复更接近真相的空间。但我也知道，浮夸和炫耀，物质主义的狂欢，与外滩原来的精神面貌最是相当。所谓想象，实际上是个人的心灵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