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摸498年的印与像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1月01日06:34 四川在线-天府早报

  明朝正德元年(公元1506年)做兵部主事的王阳明为南京户部的给事戴铣、四川道检察御史薄彦辉等21人蒙冤抗争,触怒了皇颜。按今天的话说,太不懂事了。

  就是这样一个不懂事的人,却在贵州修文把属于自己的形而上和形而下的两个生命,通过自我悟道与社会实践,在儒学基础上发展并创造的哲学观“致良知”学说,最终贯通大成,成为中国哲学史上儒家心学的一座高峰。

  阳明先生去世后被追谥文成。而那个正德皇帝的宦宠刘瑾,则在明朝正德五年就被皇权砍掉了头。

  无声的激荡与辽阔

  冯友兰在自己的《中国哲学简史》中说:儒家王守仁(公元1427-1529年)人称阳明先生,在他所处的时代,已经是比道家更道家,比佛家更佛家了。冯教授其中说了一个关于王守仁弟子与小偷的故事,有一次半夜里王守仁的弟子捉到一个小偷,便对小偷讲起“良知”的道理。那小偷笑着问道:“请问,我的良知在哪里?”当时天气很热,这个弟子请小偷脱掉外衣,随着又叫他脱掉内衣,小偷都照办了。接下去,他又叫小偷脱掉裤子时,小偷犹豫了,说:“这,这不妥吧?”王守仁的弟子就对小偷说:“这便是你的良

  知!”

  冯先生在《简史》一书中,极其精准地点出了王守仁哲学的中心思想:“致良知”。白云苍狗,物换星移。距这位先哲498年以后,当我在修文县境内的一些地方,探访他的遗迹,出没在玩易窝、阳明洞以及阳明精舍时,那些鲜明的或是一闪而逝的面容……都让我感觉到了一种力量无声的激荡与辽阔。

  公元1508年的春天,被庭杖40大板昏死后,投入天牢,然后再贬官贵州当驿丞的王守仁出现在了龙场驿站的破房子前,这位大明朝曾经的兵部主事,此刻,除去一身褴褛的衣衫和疲惫落魄的神情,他似乎再也找不出什么东西支撑自己的站立,王守仁缓缓地坐到了驿道边的石头上。

  498年前那个春天里的龙场驿,招待王守仁和他的仆人避风躲雨的地方,只能是驿站对面山岗上一个“窝”。中国历史特产的宦官这种东西总是善于揣测奉迎和设计构陷的,大明朝正德皇帝的宦官刘瑾为王守仁设计的是:

  “就让贵州的山洞慢慢地埋掉王阳明吧。哼!”

  2006年8月29日修文县旅游局王贵荣副局长和我驱车来到玩易窝时,这里已是贵州省文物保护单位了。管护它的人是一位就住在围墙外边的老人,他听完我们的介绍,才回屋取来大铁门的钥匙。不过,在进院内以后我立刻就有了疑问。

  王副局长听了忙连声地说,不是的,不是的,这里以前是个小山包,后来,造田时被平掉了。以前还种了很多庄稼呢。

  的确,我现在看见的大铁门里的地貌只是一个平整的坝子,在坝子的中央有一块凹处。他指着掩藏在凹处下面的一个洞穴说,就是这里。

  用生死去参悟

  就是这里?让王守仁穿透荣辱,摊破生死,玩味出《易经》中的“精华糟粕一致,内心外在合一。”真谛的那个玩易窝?跟随着引路的人,我在漆黑的洞穴中摸索前行。

  “里面太黑了,你等我找手电筒去。”他说完退出去了。

  那一刻,我也想退出去。但不知怎地?脚没动。洞里凉风习习,却没有一丝土腥味。用打火机点燃一张稿纸后,借着它腾起的那一瞬间的火光,我看见洞中的岩壁上满是沉积的泥土,显然,这里曾经被泥沙阻塞过。但是仅仅只是被淤塞吗?后来,我和修文县史志办杨德俊先生说到洞穴的大小与长度时,他说,传闻早年玩易窝和后来王守仁居住的阳明洞是相通的。但是,今天的修文人已无人可以找到那个通道了。的确,黑暗中泥沙的力量太大了。

  王副局长用手电筒照亮洞穴的穹顶时,我才发现,在这个“窝”中是完全可以直立身躯和头颅的。它的最高处约4~5米最宽处约2~3米。但是,彼时的王守仁却只是在其中日夜端坐,以求内心在一念之间取舍生死。

  冯友兰先生说:王守仁和他的前行者陆九渊都有一个顿悟的过程。只不过,据我所知用生死荣辱去实践的大哲,好像只有阳明先生了。历史上许多先哲在初步完成自己的哲学论点后,他们都想不遗余力地去实践,但是,事实上却往往是留有余地。因此,我们已有的哲学体系,从不缺少形而上的观点或是主义,而是极度缺少上与下相互结合的范本,可以用人生实践的哲学。

  根据王守仁在《玩易窝记》中的文字,阳明先生函六合,入无微以后,把自己37年间的生平和多年的哲学修为,揉和起来,不是单一地指向一人一事,而是从中抽筋剥骨一般,超越个人经验,最终直达了他所说的“古之君子”的境界。黑暗中的三天三夜,应该是死过一次又活转回来的三天三夜。但是,我在想,那个生死一线的关头应该有牵挂,我以为人世间最有力量的莫过于自怜与怜悯。

  王守仁走出玩易窝,究竟是那年春天的哪一天,我们不知道,但是,玩易窝边的古驿道在此后的时光里,显现出的气象已不可同日而语。

  我从采访中得知,当时的这条古驿道是在明朝洪武年间,由一个当地名为奢香夫人的人所建,龙场驿被称为是“九驿十桥”的首驿。现在,这条古驿道已多数不可考了,而玩易窝作为王守仁命运的转折之地与其后的阳明洞、龙岗书院一同成为建构阳明学说的哲学思想体系永恒的胜地。

  阳明文化开始传播的地方

  文化究竟是需要认同的,文化本身就应该被认同,当然,前提是这种文化中的人性的含量。儒家文化在孔孟之后,历经起伏波折,其中一个重要的特点是当权者根据政治社会的需要,取舍并修改。汉代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宋朝程朱的理学应该说都是由哲学而社会普及而成文化大观的。而王守仁的“致良知”的哲学观念,虽不出儒家范畴,但人性的光辉却在根本上异于前哲了。

  很快,王守仁在龙场驿一带被当地人们接受了,当时的贵州安国宣慰使为他送来了米肉和金帛鞍马;当地的苗汉人民为他在阳明洞侧,搭建起何陋轩、君子亭和宾阳堂等一些木质建筑。就这样,498年前贵州修文境内王守仁的龙岗书院出现了。阳明文化也随之开始传播。

  当年的龙岗书院教学,被王守仁自己的诗文和弟子门的文章无意间记存了下来:“讲习有真乐,谈笑无流俗。”、“门生颇群集”、“士类感慕云集听讲,居民环聚而观如堵”、“先生与群弟子日讲‘良知’之旨,听者勃勃感触。”以至于当时的贵州按察副使毛科和提学副使席书,先后向王守仁发出了讲学的邀请。

  由此可以看出,王守仁的“致良知”心学一经传播,就深入了人心,且近500年不废。在今天更是愈发显出生机。这座被称为龙岗山上的建筑物经明、清以及民国三个时期不断地增添和修葺,已较王守仁居住时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山上有何陋轩、君子亭、王文成公祠、正殿、仓圣宫、元气厅、碑林等土木结构的建筑。

  出阳明洞左,拾阶而上,就来到了王文成公祠。右侧的一块岩石壁上的四个字斜斜着,不期然,映了过来,那便是蒋介石的手书:“知行合一”。蒋先生显然是阳明文化的一位崇尚者,一生中他三到阳明洞,即使1949年败退台湾,他还是在台北选了阳明山筑巢。1938年11月他还把张学良也弄到这里思过。

  推开文成公祠的殿门,正对我们的东厢楼阁便是将军的囚禁之地。不过,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很是尊奉阳明哲学的蒋总统不让张少帅横刀跃马驱倭,而是羁押终老,这算哪一家的“致良知”呢?史海苍茫,我终究不过一个看客。

  那天修文的天气好得动人,碧蓝的苍穹不时有天际滚荡而来凉风,云卷云舒,龙岗山上的树木发出阵阵的扑簌声,纷纷扬扬的落叶飘在文成公祠的天井里、瓦檐上,让人觉得干净、怡然。

  下山时,我回头看看君子亭,亭子里没有人。

  蒋庆先生的阳明精舍

  当我向修文县旅游局席毅龙局长提出访问阳明精舍时,他没有马上答应我。直到第二天上午他和他的几个助手把事情安排好了,他才通知我。

  电话上他说,我们一起去。

  后来当他们局里惟一的那辆桑塔纳在崎岖的碎石路上,颠簸得东摇西晃时,才跟我说了一句:去阳明精舍没有班车。

  蒋庆先生原是深圳行政学院的一名教授。他一直醉心于阳明文化的研究,并最终于1996年筹集120余万元资金,在修文县的营盘山下征地200余亩,倾力去造这座书院。来接待我们的范必萱女士这样说。

  蒋庆先生的病都是造书院累的。

  他想造书院,现在由于再无投入啦,只能叫精舍了。

  你们不知道,围绕阳明精舍发生过多少感人的事情啊!

  ……

  范女士是一个快人快语的性子。采访中,她语速很快,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但当提到蒋庆先生解释良知的一个片断时,她的声调和语速却慢下来了。1996年,蒋庆先生和阳明学术界的同事们在贵州某地开会,沿海赶来的朋友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当地孩子,表示惊讶时,蒋先生对大家说:“那就是良知。”

  的确,从我了解到的关于阳明精舍的品行,是可以说明这一点的,精舍和征地周围的百姓相处的关系是很好的。那天我们一边参观精舍的建筑和内容,一边与范女士聊着蒋庆与阳明文化;谈着精舍的现在和未来;说着儒家与国学复兴以及和谐社会。

  天黄昏了,范女士坚持要送我们,她真诚地说,没有见到蒋庆先生,无论如何也要代他送送我们。我和几个局长却之不过就随她了。

  在快要离开时,附近村子里的两个孩子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她立即召唤他们的名字,那两个孩子慢慢过来时,我用相机记录下了他们的眼睛。

  蒋庆先生用“化缘”的方式在支撑精舍的同时,也在支持营盘山下的他们。在我快要上车时,范女士指着那两个孩子说,上学的孩子会在蒋庆教授这里得到几拾元助学金,这些年都这样。她说这话时,山顶起风了,原本就青翠的营盘山峦猛然更显深沉。

  我很想对她说一句什么,可是,我们都只是向她挥了挥手。

  车上,席局长告诉我说,这些年围绕修文县阳明文化的发展,蒋庆先生做了很多事情。修文现在两年一度的阳明文化节,其世界影响力已经远远超越了东亚地区,在欧美和大洋洲等许多国家都有了更广阔的传播。

  ■撰文/摄影刘俊升

爱问(iAs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