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炒米茶

　　■文/王晓

　　我的小舅舅带我去吃饭，他说我有十年不去了，这回碰巧表弟妹们回来，让我一定去住两天。

　　小舅舅在我印象里很深刻，因为小舅舅待外婆最好，外婆又待我最好，记忆里他们都是我的亲人。

　　他们住在镇南边的村子里，以前去镇上，那儿是必经之路，后来公路改造，小村子一下子就冷清多了，这也是小舅舅说我十多年不去的原因———总也走不到那儿。

　　小时候我们去镇上没有汽车，只靠两条腿，当然要选择最近的路，外婆所在的村子让我备感亲切。那是一个很明亮的小村子，很小很小，一条笔直的砖铺小街，南边一条河，河岸一排白杨树；北边一排人家，坐北面南，小院里梨桃成阴。学校组织去镇上电影院看电影，途中一个个渴得嗓子冒烟，我和小伙伴溜进外婆家，趴在水缸口，一人喝两瓢水，出来后迎接的是同学羡慕的注目———他们哪有外婆在这里？！

　　最妙的是冬天从外婆庄上经过。一入冬至，年味就浓了。常有背竹筛子、扛铁铲子、围大加衣的人，这就是搂炒米的。我们那儿搂炒米的日子只那么几天，平时不搂，所以颇觉隆重。各家各户都要搂炒米，接搂炒米的户家必须要有能坐下直径二尺二寸的大锅灶。比人高的芦柴背来了，大扁扛来了。每家每户搂的炒米不是三斤、五斤，而是要够一年吃的。我们那儿家家户户都有炒米坛子，平常无事，来人应急，没东西招待，抓把炒米挖勺糖，开水一冲，炒米茶一碗，待客的礼数就到了。讲究一点的，再在炒米茶里卧两只荷包蛋，那是相当刷刮了（方言：漂亮）

　　外婆给我吃过一碗特别的炒米。那一次正缝外婆庄上搂炒米，整个庄子热吵吵的。有人告诉外婆我来了。外婆忙把我带到搂炒米的锅前，大师傅的脸被烟熏得乌黑，听说三天三夜未合眼了。他的铲子一下一下搅，锅里的炒米雪花般沸沸扬扬，搂炒米是放沙子的，铲子一动，沙拉作响。灶下的锅塘火旺旺的，一屋子人闹嚷嚷的，外婆从筛好的笆斗里挖了一碗热炒米，旋即拌上砂糖、香油，端到我手里：“乖乖，快吃，香呢。”真是香啊，好滋味一记就是十几年。

　　后来外婆老了，七十六了，她说人老了不能惹子孙嫌，她怕人嫌她老邋遢，坚持一个人搬到河南岸住，河南岸以前全是菜地大田，一间草屋，两只羊，一条狗，一只猫，一群鸡，外婆从七十六守到八十三，其间有趣的记忆不少，我们去舅舅家，舅舅做了好菜，喊她不来，就用大澡盆把菜从河这边推到河那边；或者我们吃了晚饭，从很远的小桥绕到河南岸外婆的住处，蜷在外婆铺着厚稻草的床上，听着第一声春雷隆隆作响，幽蓝的闪电从小窗边掠过，雨哗哗地在头顶倒，听着，听着，声音小下去，我也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