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之间的亲密曲线

　　桂杰

　　怀孕的时候，我总是想，这可能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可以用自己的身体孕育一个小生命，我在诗中写道：“女人的身体是一场／夏日果园的盛大约会／风情万种／不容错过／最重要的是没有天灾和人祸／并且懂得播种和耕耘／如若风调雨顺／则春华秋实”，我无法想象一个正常的女人可以下决心不生育，而我“一定选择一个日子／孕育一枚属于自己的果实／经历夏秋冬之后／让它在哭泣中降临春天／我变成母亲／它变成天使”。

　　铁头来了之后，我又推翻了自己以前的感觉，我真切地觉得，和一个婴儿厮守在一起的时光会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那天，铁头躺在我怀里刚刚吃完奶，铁头爸爸过来看望我们母子，铁头把嘴从我的奶头拿开，闭上眼睛睡觉，突然，他就闭着眼睛那么甜美无邪地笑了一下，那笑容简直像鲜花开放，如此调皮、满足和美好。那一刻，我和丈夫小黑的心里像吃了蜜一样甜透了，“这个家伙！太可爱了！”小黑满脸是无可言说的幸福。

　　孩子还是婴儿的时候，可能从生理上最依赖和需要母亲，他的吃喝拉撒，他的一颦一笑在母亲眼里都是大事。每当我抱着铁头的时候，我总是想，我们曾经如此亲密，我可以亲吻他的额头、脸蛋、小手、小脚丫，甚至是小屁股，也可以尽情地和他说自己想说的话，可以那么娇柔地长久凝视他。

　　我悄悄地和小黑议论他的成长，当铁头长大，他开始上小学，我们会为让他上个好学校操碎了心，而他却开始整天在外面玩耍，像所有小男孩那样淘气，不喜欢被约束，那些时候，我们会不会也偶尔举起巴掌打到他的屁股上，我们会不会为他着急？满世界追着他吃东西、写作业？会！肯定会！

　　当他的青春期到来的时候，我们再去摸他的额头，也许他会像一匹桀骜不驯的小马驹一样，脖子一昂，躲开我们的亲密之举。那时候的他说不定还会挑剔我和他爸爸的着装，说不定还会和我们顶嘴或者吵架，他肯定开始有了日记本，我们之间也开始有了秘密。

　　再然后，他会上大学，会偷偷摸摸开始谈恋爱，然后被我们洞穿，他嘻嘻哈哈地不肯承认，他说不定会和我们要钱买辆赛车，骑着车耍酷到处旅游，也说不定就喜欢一个人在家里听听古典音乐看看书，但他也开始和我们有了更多的交流。那时候，他慢慢地懂得了感恩，开始真正理解父母，开始走向成熟。他又开始拉着我的手，甚至像大男人一样搂着我的肩膀，陪我一起逛街、买菜、选衣服。

　　工作之后，他开始成家立业，我们之间有了真正的第三者，他要结婚了，心里有了更加亲密的女人。也许，那时，我看到他们亲密无间的样子心里会有那么一丝的嫉妒和失落，他长大了，属于别的女人了。

　　再然后，我慢慢变老。他有一天也会当父亲。我开始在孙子身上实现现在和婴儿在一起时有过的很多感觉。

　　在他长大的过程中，我们之间的亲密曲线会经历亲密、疏离、疏远、对立、亲近、密切等等一系列过程，会随着他的成长由波峰跌到低谷，在经历几次上升之后固定在一个位置，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像他婴儿时期如此亲密和须臾不分。但是，和婴儿时期相比，我们之间在心理上的亲密程度肯定是在逐渐上升的，然后固定在一个位置，难以被摧毁和取代。我现在留恋和享受铁头的婴儿时期，是因为我喜欢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喜欢被他需要，喜欢为他做任何事情甚至当奴隶。

　　我希望，伴随铁头的成长，我可以不断地推翻自己有关幸福的感觉，在他成长的每一个阶段都可以骄傲地说：“这是我一生最幸福的时光。”但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