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离职

　　职场甘苦

　　浅水

　　仿佛情感受挫多次的一个人，有时，他似乎还在期待生命给他一个征兆，更多时候，他却只是戴上顽强的表情，什么也不在乎地过他认为应当过的日子

　　我们部门的老板突然离职。原因不明。下班前，他来跟我们说再见，花了45分钟收拾东西，隔天就再也没有出现。

　　他离职后，原本安静的办公室更安静了。过度安静，因此是让人眼皮直跳的“风雨前的宁静”。一夜之间，只要是我们部门的人去茶水间倒茶或去楼梯间抽烟，其它部门的人就会停止谈话，把头转开，避免眼神接触，速速结束他们正在享受的小憩。而，任谁都知道平时要他们放弃这些小小甜蜜的偷懒时光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且，任谁都能猜测他们这些奇怪举止代表了周围的流言四起。只不过，这一次，我们这个部门是流言的主题，所以我们就不会也不能听见它的内容。

　　流言说，公司准备将我们这个部门整个裁掉。并没有任何人代表公司来跟我们讨论这件事。高层缄默。那些喜欢默默投射怜悯眼光的同事也不曾正面来跟我们交谈。每个人都若无其事。

　　我还明白了一件事:事情越严重，人们越不愿谈论它。求生本能让人们故作无事状。所以，我们还是上班。还是忙得要命。还是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虽然我们的老板已经离职近一个月。即便，我们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老板，但，去全然否定一个人的曾经存在，仿佛这个人从来不曾与我们共享过同一个时空，其中披露出来的无情人性，以及生命的完全可替换性，还是常常让我在下班时刻，望见逐渐净空的偌大办公室，禁不住打个冷颤。

　　生命的虚无性让我们继续工作。因为除此之外，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好像在等待什么，又好像不等待什么。仿佛情感受挫多次的一个人，有时，他似乎还在期待生命给他一个征兆，更多时候，他却只是戴上顽强的表情，什么也不在乎地过他认为应当过的日子。不管未来，不管过去。他只活在当下。这不是勇敢，也不是洒脱。他只是不敢多想，就跟我们这些传言中即将失业的人一样。

　　打破众人沉默的，永远不是高层，而是摆在公司接待处当门面的漂亮总机。为了想法子约她出去，许多男同事愿意泄漏公司机密，以便在她面前炫耀自己在公司的地位与权力。她的职位与功能又让她不必对所听见的秘密负责，于是，她就在我们这组人出去吃中餐时，从她正在大啖的排骨餐盒抬起头来丢了一句:“以后，你们就可以跟设计部的人一起去吃火锅了。他们最喜欢吃火锅。”

　　“什么？”“你们要并组啦！你们不知道吗？”她嘴唇上的口红吃得一点不剩，只沾满了油腻腻的食物光泽，我们却觉得她从来没有如此美艳过。

　　往下降落的电梯显得异常轻盈，我们整组人没有对彼此交换过一句话。步出大厦，一个同事撇撇嘴:“记不记得，以前老板总是在快中午的时候才进办公室，一进来就拉着我们开会，害我们中午老饿肚子？”这是上司离职后第一次组里有人提起他的名字。这位同事的评语立即引起共鸣。话匣子一发不可收拾地奔涌开来。整顿午餐，我们一如往常地七嘴八舌批评了我们的上司一番——或者说，我们的前上司。

　　午餐结束，每个人像狠狠打过一场球赛的运动员，全身疲累的同时又感到舒畅。最先开口批评前上司的同一个人微微笑着，从他的鼻孔叹气，他说:“其实，想想，我还挺怀念他的。”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