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闲话"酷"与"秀"

　　林帆作品集酷与秀，本是正统的常用汉字，自古以然。可是如今古今异义，而西风东渐，这两个字都变了味，洋化起来了。引起我关注的，正是因为它们一身兼二用：一个是固有的用法，一个是今天的习用或是“拿来”的音译中用。

　　先说酷--酷有今酷和昔酷之别。古人造字，酷从“酉”“告”声，意指明确；“酉”即酒坛子（“壶尊之象”）所以昔日凡“酉”字旁的字，大抵多与酒相关。“酷”意味着酒味很冲，香气郁烈就叫酷。援例可举《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芬香沤郁，酷烈淑郁。”大概是借了酒味冲而酷烈之光吧，“酷”又常用作“暴虐、狠毒”，如《萧相国世家》（史记）：“百姓离秦之酷。”于此发端一直延续到旧《唐史》，所有史书，无不有“酷吏传”，记的就是那些滥用刑罚，残害人民的官吏，令人想到历史上的“严刑酷法”不寒而慄。对了，有必要附带一提，“酷”还能充作副词用，有“很”“极”之意，如“酷似”“酷肖”，都涵“很像”的意思。而“酷暑”则为“盛夏”，也有说“天气酷热”的。据说三伏天凉风习习时，于焉叫“酷”叫“爽”，那才是一反常意呢！（参阅《书摘》《语文杂谈》02，11期）

　　那么，今“酷”又何如呢？当然，现在还有“酷热”、“酷暑”的口头禅，那是沿袭旧说，一般说来，“酷”似乎总带点“潇洒”意，表现为生活作风居多。比如近日《新民晚报》就有这样一个醒目的标题：《穿着酷鞋走过秋冬》，新闻中的插图（照片）分别为粗跟、民族风、兽纹、漆皮、金色等等，琳琅满目，这才叫“酷”！听说现在的球迷观球，看到舒心处，不禁高喊“酷毙了！”那和时兴的“帅呆啦”、“哇噻”同出一辙！尽管昔“酷”也有“很”、“甚”意，但我以为如今的“酷”，与时尚之风相联系，是美俚cool的音译，很有点“帅”意，纯属随手拈来。据载英国名校牛津大学招生面试爱出怪题，这次出了一道耐人寻味的题目：“你''酷''吗？”可证其cool。因为引文中打个“引号”，显然是译意。我记得那年客居美国，一次在圣诞前夕外出作客，朋友初次看到我的美籍孙子，便摸着他的头朝我说：“看你的小孙子，有多cool！”不知何来的敏感，我马上回应：“不冷，穿的不少”。人家明明在称赞孩子“很帅”，我却会意为“冷”。这个洋相可出得够呛！其实，“酷”，在上海也流行多时了，我居然不识风骚，说明自己背时。

　　再说秀--当代汉语里近年来比较热门的“秀”也有二义，一是老祖宗留传下来的，自古沿用至今的“秀”，早在唐代，颜师古给《汉书》释义：“秀，美也。”汉武帝《秋风辞》谓：“兰有秀兮菊有芳”。可见这个秀字体现着我国的传统文化一直长“秀”千秋，一枝独“秀”啊！秀，按辞书定义，表开花吐穗，故有优秀、秀丽的指称，其确切的内涵就是“出众”。秀士、秀才、秀山秀水……是也。“秀”在汉语里有自己丰富的内蕴，“容则秀雅”一般指状貌或才能的优秀。从前宫中“选秀”，说白了，就是为皇帝选美女，所以“后宫佳丽三千人”。李白咏《西施》：“秀色掩今古，荷花羞玉颜”，说其美空前绝后，虽不无夸饰，已足显其秀色可餐了。反正我觉得我们土生土长的“秀”大有用武之地，媒体中屡见不鲜，不失为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字眼。

　　另外的一个秀，就要聊备一格了。此秀非彼秀，这是一个属于新新语言的词汇，是“引进”的新玩儿；因此上了年纪的人往往不识时务，领会不了个中奥妙。特别是当今的时髦，左一个“作秀”，右一个“秀出”，容易望文生义，导致“卖弄风骚”、“故作异状”的歧解。后来我终于弄清楚，那是从英语的show音译过来的，毕竟比“粉丝”、“玉米”之类容易接受，也确实使我们的汉语词汇生色不少。这个秀，直接移义为亮相表情，展示作状。最近读到一篇态度鲜明的杂文，作者在题目中就明白表态：《不许“先行赔付”作秀》。意思就是不许以亮相作状来作保障政策法规的承诺。巧的是早先我收到一本赠书，是作协一位最年轻的当红女作家之作，题为《富人秀》。一看而知，此秀即show。打开卷首开场白，劈头就说“有一群富人忽然自中国横空出世”。语义跃然纸上，下面就等着瞧吧！果然，“一出中国富人的生活秀，应该是大家爱看的西洋镜，但是指名道姓，往往难以把其中曲折说得更加透彻。所以……由他们出演故事。”像这样率真的表述，在大众媒体里已经习以为常、耳熟能详了。比如什么“真人秀”咯，“时装秀”啰，等等，可以说出现的频率相当之高。不过，我还是有点困惑，就是说这个“秀”字里，试翻阅英汉词典，show的释义可谓丰富多彩，为什么情有独钟，偏用一个已别有含意的“秀”来音译呢？何况两个秀字之间，界限毕竟模糊。这不是注定要造成混淆吗？举个例说，在报上曾看到一条颇有新意的标题：“秀一个上海给你看”，你说应该认定那个“秀”才好？如果不看新闻内容，两个秀真说得通：一个是“扮靓”美丽的上海；一个是展示上海的庐山真面目。还有一个随心所欲的各行其是，就更费思量了。有人把成语“我行我素”改成了美容院的招徕广告“我型我秀”（有的干脆直接用show代秀），再附会出一个“男型女秀”。新招迭出，看来真个是“这次第，怎一个''秀''字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