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一样游泳

　　■叶倾城我曾经是喜欢游泳的人。女生有多温柔，水就有多缱绻。

　　泳池很低，笑声拔得非常高，穿过体育馆的玻璃顶，遥遥地上了天。池水盛蓝，是一种宝石的光，闪着，诱惑着。慢慢没入水下的一刻，是一种沦陷一种溺，水拥上来偎紧我，我如婴儿，沉入子宫的记忆。

　　那些年轻日子里，每一次，我暂时摒除一些激烈的愤怒、哀伤，安顿下来，喝一杯柠檬茶，束起长发，换上黑色的泳衣，去游泳，啊不，去泡水。我挥动手臂，懒懒地，自由地，入水，出水，水在我臂弯划来划去，我想继续回想那些遥远的时刻、地点与气味，却诧异地邂逅了失忆的幸福。这是水能给我的，最朴素的安慰。

　　曾经有骄傲男子对我说：他与我比赛，并且让我先游40米—————标准池统共才50米。我慢慢地游呀游，快到对岸了，

　　我已经忘了比赛这件事。忽然身

　　后水声大起，水花四溅，乍听以

　　为是隔壁泳道，但一只手触到我的肩。他环着我，一直向对岸游

　　去，调整他游的速度以适应我，

　　在水里他的身体滚烫如梦。他不

　　要比我早一步到达，他也不会比我晚一步，他只希望能够是鸳鸯，相对浴红衣。

　　这快乐不是天生的。我小时候不会游泳—————是句废话，即使我是游泳健将的女儿，

　　也不能生而会游泳。六岁，我学

　　游泳，是一个小小的、儿童用的

　　游泳池里。七岁，妈妈带我去东

　　湖，湖水浩瀚无边，甫一下水，

　　脚就碰不到底。我吓坏了，妈妈

　　让我下水，我不肯，母女争执半

　　天，我就站在湖边哭了起来。从

　　举步维艰，到最后的如鱼得水，

　　生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藉

　　由很多小地方知道。

　　现在我在缺水的北方城市，水对我的意义是—————下个月起水费又涨了八分。在干燥的、

　　落满尘埃的槐荫下，偶尔起意去

　　游泳。他们问我：你有深水证吗？

　　必须考试，证明自己可以一口气

　　游200米。我站在泳池边看了

　　看，我知道我能够，我可以非常

　　慢非常慢地游200米，在众目睽

　　睽下展现我的泳姿，如一只得过

　　小儿麻痹症的青蛙。而游泳，从

　　来不是我的锻炼。

　　如果游泳不是温柔的抱，不是亲密的水之舞……我黯淡地垂下眉眼，让我回去泡浴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