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药蛋的殉葬者

　　文/凌耀忠

　　谨以此文，纪念清贫年代的美食家李小春。

　　1973年5月，我和北京知青李小春，同时迁调到滇南某公社的野象村，我俩是同一天生日，19岁。

　　那时每天最为恐惧的只有一桩事，吃不饱饭。及至后来粮食更匮乏，变成喝不饱粥。全村插队的80多个男女知青，由于得不到营养，纷纷推迟了发育。就拿李小春来说吧，他到18岁了才首次遗精，写信告诉万里之遥的父亲，后来他对我说：父亲拆信时，当着单位的同事，哭了。

　　所以村里派他去伙食堂上班时，他就特别地激动。第一天赶早走上锅台，还不到凌晨两点，满天荒芜的星星。李小春特别钟爱这口铁锅，因这锅一日三顿，会产生三块锅巴，这份额外的美食让很多人垂涎。李小春每餐帮人打完饭后，眼睛便放绿光，身子蜷缩，像一只壁虎匍匐在灶台，小心翼翼地去揭那一层锅巴。他兴奋地搂着锅巴，找到知青伙伴，一块一块掰给大家。他还大量捕捉山蝉、地鼠、香蟑虫、蝶蛹，用文火细细烹炙，让知青们夜半充饥。

　　也就在这时，李小春迷上了野生山药蛋，常常在原始森林里游弋寻觅。山药是个好东西，又白又糯，简直是饥饿年代的救星。但野山药蛋天生难寻，它们埋在深深的地下，唯一的线索是一根露出地面的细藤，而原始森林有万万千千的野藤，谁知道山药藤是其中的哪一根呢？李小春却有眼光，他不但能识别山药藤，而且能判断地底下的山药有多大。

　　他先找大的挖，将小的留在地下慢慢发育长大。挖山药蛋也有讲究，要用小铁铲细心地掘，不能伤了药身。一颗巨型野山药往往有三四米长，几百斤重，越朝下挖，洞就越深，人在下头一举一动异常艰难，挖上一天半天的并不少见。日落西山，李小春扛着山药蛋凯旋。他的山药下锅之日，就是知青的欢庆之时，煮熟的山药蛋散发出浓浓的清香，直捣人的一根根辘辘饥肠，一碗下肚，不及回味，想添，锅里已经没了。

　　这位远近出名的山药蛋王，后来终于出事了。

　　他在靠近老挝边境的一片深山中，找到了一颗罕见的巨大野生山药蛋，他顺着药身，越挖越深，仿佛钻进了深不可测的矿井，足足挖了两天两夜，最后，洞口崩塌，他被活活埋在药洞内。这是颗长达八米的山药王，300多斤重。当大家掘出他的尸体的同时，也拖出了这颗巨大的山药王。

　　大家都哭了。

　　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我常常在菜市场看见那种人工栽培的小山药，以及购买它们的表情恬静的主妇们。她们能理解当年的一个男孩，为了抵抗饥饿而甘愿与它殉葬的故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