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人往事》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1月06日12:09 红网-三湘都市报

  ■章诒和 著

  传统与革新之间的断裂,在戏曲舞台和艺人命运的身上是再清楚不过了。艺人的种种表情和眼神都是与时代遭遇的直接反应。时代的潮汐、政治的清浊,将其托起或吞没,但有一种专属于他们的姿态与精神保持并贯通始终。仅此一点,就令人动容。

  马连良的戏,真的是很好看

  马连良父亲原是个推车叫卖的小商贩,卖的都是北京风味的回民小吃,比如酱牛肉、黄面切糕。虽说是本小利微,却也能维持一家人的清苦生活。他有两个儿子,长子就是马连良。一家人住在西单辟柴胡同里的几间土坯房里。父亲看出儿子将来必有出息,便对他说:“你要是好儿子,就长志气好好学戏。如果将来成个角儿,就能挣大钱。到那时我也没旁的指望,只指望你把咱家对门儿的那所状元府买过来。能办到这件事,也算你小子给咱家光宗耀祖了。”

  马连良一句话没说,但把父亲心愿牢牢记下。打这时起他暗自使劲儿,终于练就一身过硬本领。出科不久即独自挑班,果然一举成名,红遍全国。后来,他真的实现了父亲的心愿,买下那所状元府。说起这所状元府,那是挺讲究的。一个三套院还带后花园。马连良把老人安顿在后院正房,自己住中院正房,东屋是饭厅,西厢房是个过厅。四周的其他房间供厨师、女佣、听差们住。

  他是好学的一个艺人。一次,他向文人薛观澜先生问一字。薛先生正告之,他即向薛观澜下跪,说:“自恨幼年失学,倒仓时期又不利用其时补充学识,后悔莫及!”其实,马连良天赋条件并不十分好,但勤学苦练。吊嗓子,练白口,无一日懈怠。陈彦衡先生曾这样评说他的嗓子:“现在的老生,论嗓子都不如他。”他做戏潇洒飘逸,表演入微,一切唯美是尚。动作规范,无处不美。

  1930年,在北平第一舞台,有一次为江西水灾义演,这是名伶大合作戏。已不大登台的余叔岩提出和杨小楼合演《阳平关》。于是,主办人请马连良在前面唱《定军山》。两出都是谭派代表剧目,戏里都要动刀动枪。当时的马连良三十来岁,从未与须生泰斗余叔岩同过台。自己能否唱好?他考虑了好几天,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为此,那天晚上他特地到离剧场较近的一个同行家里睡足了觉,然后去剧场。这场演出,北平所有的老生演员几乎都到齐了。他们有的在台下看,有的后台看,还有的干脆站在台上看。演出轰动了古都,人们说:“以前,光看到余先生漂亮,没想到马先生也这么漂亮!”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很多名角在收徒弟和挑配角方面,由于怕他们盖过自己,故而都不选强手、高手来配戏或培养。但马连良的舞台阵容全是精选之才。为此,他创设了一套方法,即签订合同,这在梨园行是首创。订了合同,即可安心演戏。有本事的人,谁不乐意?小生叶盛兰还没出科,便被马连良相中。杨宝忠改行操琴,张君秋崭露头角,袁世海浮出水面,也都即时签下合同。一次在北京演《一捧雪》,剧中有个老旦的角色,戏虽不多,但马连良要请名老旦李多奎。那时因李多奎不在马连良的班社,故单请他要花上四十大洋,且由私人开支。马连良坚持这样做了。强大的演员阵容,配以干净、整齐、清爽的台风,马连良的戏,真的是很好看。他演戏一丝不苟,极其认真,非常讲究舞台上的配合与谐调。一次,在天津演《八大锤》,他扮说书的王佐,叶盛兰演陆文龙,两人旗鼓相当,演出十分精彩。再棒的角儿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在过场进出之际,马连良一时疏忽,伸错了臂膀。观众发现王佐刚才断的不是那一只臂膀,便哄然而笑。据说那晚散戏后,马连良气得要跳天津万国桥。(18)

爱问(iAs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