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饭是一种色艺兼备的能力

　　冯雪梅

　　你能在超市的收款台前，看到一个人的生活状况。他们拎着购物篮，推着手推车，顺次将选购的物品放到传送带上，等候收银员结账。本来很隐私的个人生活，因为那些个蔬菜、水果、生活用品之类置于大庭广众之下，而被轻易暴露出来。

　　拽了几罐啤酒、两根火腿肠、几小袋荤素熟食的男人，要么单身，要么老婆不在。可能无聊，也可能暗乐，借酒浇愁或者以酒消遣。

　　挑了两大包买一送一的酸奶，一大袋子正促销的特价鸡翅，家庭装的冰淇淋，简易装洗衣液的女人，肯定是主妇，操心一大家子，衣食住行皆需细算。

　　选反季节水果、无公害蔬菜、进口调味品的女人，断断不会穿着家居服就奔超市；而大包小包拎了出来，还不忘仔细核对购物小票的男人，基本上不会出门就抬手拦出租车……

　　人就是这样，极力维护公众形象，却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将本色暴露无遗。不过，生活就是这些个柴米油盐，微小细节。人生第一要务，喂饱肚子。没有这一点，别的统统谈不上。而“喂饱”的选择方式，却能显示一个人的性情、财力、教育、品位。你可以自己开火，弄几个家乡小菜；也可以下馆子，要二两白酒一碟花生；更可以进酒楼，点一桌海参鲍翅；而不管自己动手，还是翻着菜谱报菜名，不经意间就泄露了你的口味，你的真性情。

　　在解决吃的问题上，我自己动手的时候不多，不过倒是坚信，做饭是一种能力。

　　当年，上海的大家闺秀，永乐百货公司大老板家的四小姐，在锦衣玉食的日子，就曾接受过这样的教育：现在，你可以吃面包炉烤出的松脆面包，而当有一天，生活境遇发生改变时，你也同样要能用铁丝网烤出美味来。王元化的夫人张可，那个被学生惊为“天人”的优雅女子，依然能在打倒一切“资修富”的年代，充满情趣地做出一顿地道西餐。简简单单的做饭，何尝不是一种才气，一种对事世的态度？

　　顺便说一句，章诒和在她的那些个贵族旧事里，也提到过借居康家，与“最后的贵族”康同璧母女生活时的饮食起居：拎着几个小玻璃罐子，去买各色豆腐乳，然后在早餐的时候，将一顿平常无奇的馒头吃得非同凡响。虽然我不喜欢她在陈年旧事里时时冒出的优越感，却很欣赏那些在人生的坎坷起伏里，不愠不怒的淡定自若和对信念对品位的坚守。

　　扯得有些远了，回来接着说做饭吧。

　　这首先是一种想象力。也就是《大长今》里所说的对食材的想象与搭配能力。长今凭空想出用山泉做美味可口泡菜冷面，你要准备晚餐之时，会想到什么？当那些食材并没有摆在你的面前，或者你从来没有尝试过之时，需要足够的想象：是马蹄跟牛肉配搭，还是用鱼干炖烟笋？

　　食材的合理配置是一方面——这讲的是营养和味道，色彩的对搭是另一方面——这是外观和颜色。我就不爱吃乌突突没色没形的土豆炖肉，一盘菜要是端上来不好看，食欲绝对大减。煲汤是配料越少味道越纯越好；炒菜却是多几种配料有味道。最简单的茭白肉丝，不加其他配料，腊黄一片，看着就没精神。要是加上半个青椒，半根胡萝卜，几片香菇（切丝），就有了美丽容颜。饭菜的色相，考验你动手之前的构想能力。将萝卜切块、切丝、切片，在观感上完全不一样。倘或某道菜里缺了点红色，你会想到什么？枸杞子，木瓜，还是玫瑰花？

　　然后是耐心。练习刀功绝对是细心活儿，将菜的长短粗细切匀称，妆扮得模样可人也不大容易。我见过有人拿着剪刀剪青菜，齐刷刷去了根，老的嫩的一锅烩，筋筋绊绊全在嘴里，哪里还有口感可言？有的材料需要早早发泡，有的要提前腌制，有的得焯水，有的要焯水之后迅速过冷水……哪个都偷不得懒，姜片、姜丝；蒜瓣、蒜蓉；辣椒丝、辣椒粉；葱段、葱沫，就连这些配料都错不得，没耐心干不了。

　　还有整合能力。有句话叫什么来着？众口难调。自己给自己做饭容易，给一家子人做饭可就得要点儿效率和包容了。3个菜做一天，会饿死人，没点儿运筹学的本事，还真做不来。汤是要先炖上的，烧水焯芹菜的工夫，鸡翅就腌上了，这边慢火炖鸡翅，那边就可以大火炒青菜了。当然，电饭煲里还有米饭，微波炉里转着青蒸鱼，见缝插针，丝毫不乱。要有一心几用的能耐，还得有周到的时间安排方案，哪里是笨人做得了的？而各人的口味是什么，想吃什么，忌口什么，你都得心里有数，兼容并蓄。不然，辛苦做了一桌子菜，没人喝彩，多郁闷。

　　就是一顿饭，你的能力、品位、聪慧、审美，甚至生活态度全在里面。不信？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