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派?题材?究竟谁在阻碍相声?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1月07日09:27 南方日报

  门派?题材?究竟谁在阻碍相声?

  草根文化,是否只能在平民中存在?

  核心提示:

  进入元月,节日气氛渐浓,舞台、电视上的晚会一台接一台,而一提起综艺晚会,一提起春晚,总是少不了相声的参与。2007年1月1日,深圳,笑星跨年喜乐会暨“绝对笑星——中国笑星模仿秀”的表演之后,著名笑星姜昆对记者透露说,最近他收下了来自深圳的女徒弟原野,并举行了正式的拜师仪式。

  记者面前的姜昆话语不多,似乎尚未从恩师马季去世的悲伤中彻底走出来。但从他为数不多的话语中,我们却可以听到“我们的相声一方面要有传统相声的原汁原味,另一方面,也要带着时代的特征。”之类的话。姜昆表示,对传统的继承是基础,而创新则是关键。

  尽管我们可以看得出姜昆对相声现状的忧心忡忡,也看得出他在为相声的发展不遗余力,但姜昆却始终没能回答我们提出的另外两个问题:以他的恩师马季开创、在他手中发扬光大的“歌颂型相声”,在目前的电视舞台上,是否还有发展的空间?让他依然津津乐道的“收徒”仪式,以及由此产生的“门派”之争,是否已经成了制约相声发展的一大瓶颈?

  也许,姜昆对这些问题还没有来得及思考;也许,他对这些问题也不方便作答。毕竟在马季去世之后,相声界现在处于群龙无首的状态。以姜昆的资历,虽然资深,但还远达不到一个能够号令天下的权威的地步。

  几年之前,哪怕让最著名的专家来预测,都不会有人说,郭德纲这个人会在日后大红大紫。去年的这个时候,占据着相声界主流的专家们,也依然不承认郭德纲这个人算他们圈子里的一员。但自从《南方周末》等一系列媒体的报道之后,这个相声界的“野路子”却迅速地成为了相声界的旗手。而在去年年底相声界泰斗马季先生去世之后,郭德纲俨然成为相声界革新派的“旗帜”,但凡提到相声二字,现在没有人能绕得过这个名字。

  过去的一年多以来,郭德纲引起的最大争议,莫过于相声界对他的“不承认”。不承认的原因是他此前并没有明确地拜过师,尽管他曾经跟天津的高翔凯学过评书,也曾经拜入一位姓杨的相声人门下,但其表演从形式到内容,却从来没有半点师门的感觉;哪怕是2003年他被侯耀文“收编”到弟子行列之中,但这位新弟子所说的绝大部分内容,其实跟侯耀文“继承”的捧哏大师赵佩茹那一派的相声并没有特别大的关系。

  相声,因为歌颂而死?

  郭德纲说的相声,根据他自己的说法,是经自己改编过的“传统相声”。而其他人所说的,包括侯耀文侯三爷在内,都是受马季等人影响之下的“歌颂型相声”。在去年的一次采访之中,郭德纲曾经明确表示“在这个社会中,能为相声争得自己的一席之地,还相声以本来面目,我就觉得知足了。最起码,人们打开电视还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相声,不能像现在这样,提起相声就说‘没意思’。”

  郭德纲所说的“本来面目”,就是相声传统的讽刺性和草根性。在郭德纲的相声里,你所能听到的永远都是一些小人物的故事,比如说《醋点灯》、《梦中婚》、《西征梦》等;在他的段子里,你能看到的永远也都是那些对于社会最直接的讽刺。比如他曾经用过的一首定场诗:“守法朝纲郁闷,强梁夜夜欢歌,损人利己骑马骡,正直公平挨饿。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事多,我到西天问我佛,佛说——我也没辙。”

  这种“本来面目”已经不存在于电视里了。电视中的常派、侯派、马派相声,走到今天,其实都已经或多或少地受到了“侯派”的一个分支——马季那一流派的影响,以歌颂为主,以颂扬我党我国的成就为主,少了些讽刺,缺了些平民,说的段子都是典型,描述的人物也非平民。要么就是过分夸耀一些细枝末节,像一些“贯儿”“柳儿”之类的报菜名、学唱歌之类的基本功,但在基本的“幽默”性上,却越来越匮乏。

  相声,因为剧场而复生?

  在郭德纲看来,相声之所以“没意思”,其根本原因就是因为这些相声并没有坚持“传统”。“如果一百个专家告诉我‘这个不对’,但有一千个观众却对我说,‘这个对’,那我肯定听观众的。如果听专家的,观众们不买票,回头我没钱交房款了,给专家打电话:几位,我听你们的啦,听你们的没观众啦,我没钱交房款了,你们给送来吧……’专家们一准把电话挂了。所以我的相声理论就是,为人民服务,我的相声是说给观众听的,不是给圈内人、给领导们听着高兴的。”

  所以,郭德纲的相声一直坚持在剧场演,面对观众去演,讽刺社会,针砭人生。在他看来,“相声的本质就是让人笑,如果你要从里面感觉出什么教育意义,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千万不能认为相声主动会赋予你什么。比如你听《白事会》,听完哈哈一笑,你的任务就完成了,要说你从里面悟到了什么——殡葬改革的意义?家庭环境的重要?办事不求人?那是自己的事情了。相声本身并不应该提供这些。你想从里面学知识,那也够戗,学知识有很多种别的形式、机构和人去教给你,学交通法规、道德品质,都会有人去教你,干嘛非要把一逗人乐的相声给承载这么多功能?你怎么在早上喝豆浆时要求卖豆浆的人教给你这些道理?”

  郭德纲的话看似没边没沿,但却的确触及了目前仍然处于相声主流的“歌颂型相声”的核心。那就是负载的社会意义太多。一部相声要上春节晚会,至少要具备这样的要求:要体现国家的安定团结,要体现人民生活的祥和富足,要有浓重的节日气氛;至于是否能够引起观众发笑,那就已经是次要的问题了。

  这种相声曾经红火一时,但老实说,除了马季、姜昆、冯巩等少数几个人之外,艺术成就并不是很高。就连马季,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作品,也不是那些单纯性的歌颂型相声,而是歌颂主流之外还带有一些讽刺性的作品,比如《吹牛》,比如《五官争功》。

  马季肯定郭德纲的堂会之路

  事实上,就连马季,在其生前的最后几年,也对这种“歌颂型相声”的前途忧心忡忡。马季与郭德纲的着眼点不同,他并不认为歌颂型相声已死,更不认为相声必须回归最古老的传统形式,因为现在相声界里活跃着的最著名的几位大腕,还都是他的徒弟。所以,在他看来,歌颂型相声之所以会被人说是“没意思”,甚至近年来连春节晚会都很少出现了,并不是相声本身在没落,而是相声的创作者们,并没有像他当年那样,深入到生活之中去。

  至于郭德纲所标榜的自己是“非著名相声演员”,坚持走剧场演出(按照相声界的说法,这算是“走堂会”)的路线,虽然遭到不少反对声音,但马季这一“泰斗”级人物,却依然给予肯定,马季曾说:“大舞台不见得就适合每一个演员。堂会这种小型聚会的形式会给演员很多发挥余地,尤其对于相声来说是特别合适的场所,有即兴的成分,对演员来说可以锻炼你的真能耐。具体到称呼问题,我觉得只要群众喜爱,也没什么,那时候侯宝林、梅兰芳等艺术家都走过堂会。如果有那么100多人的场所,大家喝着茶,听着相声乐呵一下,不是挺好的吗?”

  质疑

  师傅领进门,修行不在个人?

  相声界的门派之争,现在已经越发剧烈。每个相声演员,只要没有正宗地拜过师傅,那么他就会被归为“海青”,属于业余玩票,永远也上不了专业的档次。而相声门派之中的师徒之争,更是久已存在。很多时候的这些争吵,对于相声本身的发展,并没有任何帮助。

  发生在去年的那段争论恐怕很多人依然记忆犹新:去年国庆期间,央视举办相声大赛,结果闹出了有趣的一幕:徒弟在舞台上角逐,师傅在评委席上端坐。马季、姜昆、侯耀文、牛群、冯巩、李金斗、常贵田、师胜杰、苏文茂、石富宽、赵炎、崔凯等二十多位相声界大腕,组成了豪华的评委阵容,而在参赛的选手中,有侯耀文的学生李志强、高玉庆,有冯巩的学生崔艺东,有唐杰忠的学生周炜……其余选手也都拜过师。整个大赛也就成了侯派、马派、常派的竞争。而作为“市场派”代表的郭德纲,却没有如大家所预料那样坐在评委席上,尤其是郭的两位门徒曹云金、刘云天中途退出大赛,令许多观众对大赛颇有微词。

  结果在相声大赛的现场,徒弟之间的比赛果然成了师傅之间的角逐。评委席上苏文茂、石富宽打分一会高一会低。自己师门打的分很高,别的师门的徒弟打得很低。据统计,苏文茂共为5组选手打了5次分,仅5次打分,就有3次被最低分、最高分否定。

  相声门派的保存,本来是新中国成立后为发扬多种流派的艺术形式而保留下来的一种制度。但在当年,这种制度并不严格,很多人可以同时拜几个师傅。然而演变到如今,这一制度却成为了相声发展的绊脚石。

  相比而言,门派之间的争吵其实算是小事,相声门派内部,也同样因为师徒关系等问题,使得相声发展举步维艰。作为相声泰斗的马季,曾经深受这一问题的折磨。之前他在做客凤凰卫视《鲁豫有约》时,曾经谈到过这样一些故事:1956年马季正式进入中国广播说唱团,当时的领导确定侯宝林、刘宝瑞、郭启儒、郭全宝等当马季的老师。其中侯宝林为责任老师。按理说如此多的名家负责教导,马季应该感到幸福,但在处理几位老师的关系方面,他却颇为头疼:“跟刘先生时间多了,侯先生会吃醋。大家都管,大家就都不管了。”结果有一次,他写了一个相声叫《南美碰壁记》。写出来之后征求老师的意见,就送到侯宝林那里,之后外面有的杂志要发表,就写了侯宝林、马季创作。再之后,刘宝瑞看到了马上就过来,“爷们儿,来,下一个创作,该咱爷俩儿合作了吧?”于是下一个创作的《新穆桂英挂帅》,赶紧就得送给刘宝瑞,否则先生就会生气。

  先生之间“吃醋”倒也罢了,还有师徒之间反目成仇的。郭德纲在天津的时候,曾经拜天津文化馆的一位姓杨的馆长为师,后来这位杨师傅装修房子,由郭德纲经手报销了一些装修费用。之后郭德纲自己装修,也学着师傅报销了几千块钱。但后来文化馆查账,查出一些“油漆钉子”之类的不属于应有的费用,于是便向上揭发,于是杨馆长大为恼火,赶奔区检察院,揭发本单位职工郭德纲贪污。在那之后,师徒之间便形同陌路,郭德纲的这种“不尊师重道”的行为,也成了他不为主流相声圈所接受的原因之一。

  尊师重道固然是美德,但相声发展到目前这种境地,师傅,真的就那么重要么?

  小专访

  黄俊英:相声不可能定格在马季也不是郭德纲

  记者:有人说,马季一手开创了歌颂型相声。在以他为代表的相声时代中,相声不只为博人一笑,还承载着更多功能,比如政治或者其它。您是如何看待和评价马季的歌颂型相声呢?

  黄俊英:相声必须创新,相声不可能总是停留在马三立的《逗你玩》或者侯宝林的《醉鬼》。把解放前相声中的包袱放到解放后抖,把20世纪50、60年代的包袱放到改革开放后抖,都很难抖得响。所以我说,马季和他的歌颂型相声是时代必然的产物,是前进的一步。

  我最早接触马季的相声是《登山英雄赞》,当时我就觉得他“看得远”。马季率先、果敢地在相声中抓住了当时生活的主题,以百姓们喜闻乐见的形式予以表达,因此才广受欢迎。应当说,他的歌颂型相声,是基于对中国传统相声深厚了解基础之上的革新,他摒弃了传统相声中一些落后的东西,又适应当时的社会变革,逐渐探索出中国新的相声风格和特点。正是从这个意义上,我们才说他是一代大师。马季率先跳出传统相声的束缚,大胆地把相声送上“春晚”,开创了相声一个空前火热的时代。

  记者:有人说,到了郭德纲,相声才是回归传统,他坚持把相声从电视带回到小剧场演出,纯粹关注老百姓日常琐碎生活中的喜怒哀乐,一笑而过、不承载功能、责任。您怎么看?

  黄俊英:我不敢苟同。我觉得郭德纲的小剧场演出、草根演出或许意味着某种“颠覆”,但是他的演出和作品也始终困守在小剧场或者小圈子里,不仅影响力上无法跟马季时代的电视相声无法相比,而且很多作品都是一晃而过。我承认,郭德纲对相声的发展有功劳,对传统相声有相当多的守望,但比起马季开风气的创造力,他还不成气候。当然,时代变了,马季的歌颂型相声不可能主宰我们这个时代的相声。现在的生活远比马季的时代庞杂、繁复,所以我们时代的相声也要能包罗万象。

  评论

  门派与题材,相声的瓶颈?

  从传统上来说,相声起源于天桥的草根艺人。从“穷不怕”朱绍文开始,虽然几百年来不断发展,但严格说来,它还是一个“江湖中人”的形象。最典型的,就是相声界的拜师和门派制度。

  相声界是一个江湖,有江湖就分三六九等,就要有老大。解放之后,相声界公认的“领袖”有两位,一是京派相声的代表侯宝林先生,二是津派相声的掌门马三立先生。而在这二老过世之后,侯宝林先生的弟子马季俨然成为了相声界的“老大”。但去年年底,马季也走了,相声界已经没有老大了,关于相声的问题该向谁请教呢?这是个问题,一个平时大家都没注意到的问题。

  马季未去世之前,围绕他展开的,最尖锐的两个问题,一是由他而起的、在春晚等电视舞台上大放光芒的歌颂型相声是否走进绝路的问题;二是关于相声界的门派之争的问题。前一个问题,不仅关系到相声的内容和形式,也关系着相声的发展。后一个问题,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些狭隘,但更多则体现出相声人的开放式胸怀。任何事物,如果只是父传子、子传孙这样的单线式发展,而不兼收并蓄,最终只能走入绝境,运气好一点的,可以进入博物馆,运气差一些的,就只能任其消亡。

  在整理马季先生生前的一些论述时,我们发现他在进入新世纪之后,最关心的也就是这两个问题。马季本身就有四个师傅,虽然相声界有“一马双跨,双门两不绝”之说,但他所拜的侯宝林、刘宝瑞等人,其实都不存在这一问题,而相声也在马季为代表的诸多演员手中被发扬光大。但在如今相声开始走下坡路时,却又有多位权威人士以“门派之争”为由,将自身所继承的那部分传统相声精华不外传,甚至出现郭德纲在去年因为“门派之争”一怒之下率徒退出央视相声大赛的现象;至于马季开拓的歌颂型相声,更是因其缺乏与观众的互动、即兴发挥逐渐减少而面临越来越大的窘境,单就题材而论,这类相声也因创作数量减少、对现实生活的捕捉流于低俗、对生活素材的归纳缺乏见识与境界而越来越不受人欢迎。

  侯宝林先生去世时,曾经给马季留下遗言:“即兴发挥是相声的精髓,千万不要让它消失。”马季想做到这一点,却因为题材及年龄等原因无法实施。郭德纲继承了这一传统,却始终因为拒绝进入电视媒体而无法将其发扬光大。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讨论的问题是:究竟目前的相声低谷,是源于单纯的题材与现实结合的问题,还是因为门派、表演方式等形式之争而导致的观众离散?

  江湖中的“老大”已经撒手而去,这个问题暂时还没有人能够给我们答案。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郑照魁、李培

  图:

  图为本报专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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