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生论语

　　城里人多喜欢把拥有住房或者建筑看作是生活的目标，对于他们来说，置身自有建筑之中的感觉和鸟儿置身森林中差不多。自己拥有建筑空间越大，便越感惬意自在。学习法律的人都知道，所有权跟法律自由差不多一个道理，有了建筑物所有权，那么就等于有了财产自由，至少有了身体上的安身自由。如此而言，城里人拥有建筑物不就等于鸟儿拥有森林么？在森林里是自由，在建筑物的所有权里也是自由。于是乎，城市居住概念不断地扩张，路边的房地产广告牌甚至说：“你已经拥有了宽敞的别墅，难道你不想再拥有信步的庭院吗？”真是充满了诱惑！

　　也有人很不以为然。他们称异类不比，此建筑非彼森林。森林是木质带水的生态，为真正的自然自由之所，而建筑是钢筋水泥的围造，几乎等同牢笼，所以城里人即使拥有再多再大的建筑、住宅，也莫要妄谈什么自在自由。在这些“建筑牢笼观”的城里人看来，那些什么所有亦为自由的说法，纯属扯淡。我生平最敬佩好持异议的人，因为我认为他们通常很有想象力，尽管人生幸福似乎不应该只建立在想象的基础上，但我们有时应该允许人类活在想象的心灵里，要不，忙忙碌碌的人生，熙熙攘攘的人群，怎么能够活得自在呢！何况我和这些异议者一样赞成，所谓自在，至少可以解为“自以为自己还在”，或者说自以为自己还在森林里，据说人也是从林子里出来的。

　　我原是乡下人，通过读书识字进了城。来到城市之后，第一件爱钻研的事物便是城市建筑。一方面的原因是我在农村见少多怪，而城市的建筑可是千奇百怪。为了观察这些奇奇怪怪的建筑，读研究生的时候，我骑着一辆破自行车，绕着北京城不知骑了多少圈。在城外看北京城里的建筑，简直就是骑马观海市蜃楼。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我心底藏着一个谜，现在说出来也无妨。那就是：为什么这些城市里的建筑都是有所有权的，而建造在农村的农民的所谓建筑物却没有所有权？农民不管建点什么，最后只能拿到一张宅基地使用权证，而绝对不能想得到什么房屋或者建筑物所有权证。但是城里人就不一样了，法律上写得清楚：城市居民一般可以拥有房屋和其他各类建筑物的所有权。

　　如此说来，我们倒要感慨，那些把城市建筑看作牢笼的异议者，他们竟然是法盲！这些爱钻牛角尖的城里人，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只是，让我感觉有些纳闷的是，既然我们的法律给了城里人建筑所有的自由(当然也有点限制，我翻看过有关方面的法律，比如说土地使用权的年限问题等等)，为什么却要给农民建筑不所有的不自由呢？想了很久，想到累了仍然很困惑。于是上网检索，还是十分遗憾地发现，虽然探讨三农问题的专家甚多，但他们似乎都不愿意解答这个问题，或者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令我很不满意。

　　最后随便说一句，最近我偶尔翻阅了一些媒体报道，频频看到“建设新农村”之类的大标题或者宣传口号，具体内容不及细看，但本能地就想，要是农村建筑没有所有权，那怎么建呢？为谁而建呢？那么，建设新农村的第一项，应该就是承认农民的建筑所有权吧。法学先贤有言，法律也应该是一种鼓励的艺术。所以，要是承认农民建筑所有，那便是承认农民有建设新农村的权利和自由。

　　(作者为中国政法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