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沁阳：“超国民待遇”招商始末（图）

　　■核心提示

　　河南沁阳在2004年实行产业结构调整后，开始加大招商力度，为吸引客商，制定了相关“荣誉市民”的优惠措施。凡客商成为“荣誉市民”可在交通违规、医疗、子女就学方面享有特权。

　　去年，沁阳官员赴京招商引资时，沁阳客商所享受的优惠被媒体曝光，引发质疑，媒体称其为“超国民待遇”。

　　国务院法制办对此事进行调查，称其部分做法已属违规，所有“荣誉市民”证都已被收回。

　　■政策 “荣誉市民”优惠多多

　　马小燕调入沁阳市招商办已有两年。她的主要工作是为市里的“特殊”商人服务，处理他们的种种“投诉”。大多时候，“投诉”的内容是，这些商人的车因违章被交警查扣。马小燕出面，能帮他们将车领回，并免于罚款，“因为他们是沁阳市的荣誉市民。”

　　2004年，沁阳市政府下发了这样一道文件，文件规定，凡是在当地工业上投资500万元以上，或房地产上投资5000万元以上的客商，皆为当地的“荣誉市民”。

　　交通违法时，纠章不罚款，只是这些“荣誉市民”所享受的优惠政策之一。此外，他们的企业在每月1日至25日，可免受任何没有得到市政府特许的职能部门的检查;他们去娱乐场所时，可免受治安检查;并且在就医、子女入学方面，都享有当地市民所没有的优待。

　　去年，沁阳市政府官员来北京招商，该市领导做出的“荣誉市民”的承诺经媒体报道后，引起广泛关注，有人质疑沁阳的做法已属“违法”。

　　“我们只是希望给客商创造一个良好的投资环境。”杨胜利认为，优惠政策表明的是，当地政府的招商善意。他是沁阳招商办主任，也是这些优惠政策的草拟者。杨胜利说，内地很多城市为吸引客商投资，都推出了“荣誉市民”措施，沁阳不是第一家，也不是惟一一家。

　　2006年12月底，国务院法制办开始对沁阳特殊招商政策进行调查，目前，沁阳市所下发的相关文件和已发放的60余张“荣誉市民”证都被收回。

　　■出台前困境引发小城市的招商冲动

　　沁阳在2003年实行重大产业结构调整，大批污染企业下马，沁阳急需新客商投资新产业。2004年，对杨胜利而言是关键的一年。那年，他从市经贸委调入招商办，荣升为主任。来了之后，他发现，自己所面临的招商引资任务异常艰巨。

　　在2004年之前，沁阳市十几家比较大的国有企业，大部分处于停产或半停产状态。

　　杨胜利说，其实，这个人口只有40万的内地城市，曾一度是河南省的工业强市，“不过很多都是重污染工业。”也就在杨胜利调入招商办的前一年，沁阳开始实行产业结构调整，对污染工业进行严肃整顿。128家造纸企业被关掉了125家。

　　沁阳急需新的产业、新的投资人。新的投资人从哪里来?这是留给杨胜利新上任后的第一道难题。

　　招商后接踵而来的“三乱”

　　沁阳曾经和其他内地小城市一样，招商前，地方政府往往显得热情;招商后，乱罚款、乱检查等就接踵而至。

　　杨胜利要开展的招商工作并不容易。在市经贸委工作多年的他知道，内地城市的招商环境不容乐观。“也就是人们说的阴阳脸。招商前，往往显得很热情;招商后，乱罚款、乱检查等就接踵而至了。”

　　黄金图是浙江温州人。2001年，经朋友介绍，他来到沁阳市西向镇寻找商机。镇党委书记刘红记向他承诺种种优惠。于是，他在该镇投资了100多万元的不干胶生产线。机器刚进厂房，鞭炮声犹在耳边，各部门的检查就接踵而至。然后就是两张罚单，一张来自质量技术监督局，1万元;另一张来自消防检查部门，4万元。黄金图说，那些产品都还在调试，并不是用于市场流通的，就遭遇5万元的罚款。今后还会遇到什么情况，他都不敢去想。

　　百般嫁接出台“荣誉市民”

　　在听取了客商意见并借鉴沿海城市的优惠政策后，沁阳出台了一个自己的招商优惠办法。

　　做过一些调研后，杨胜利发现，要尽快为外来投资者建立“绿色通道”，对税收予以优惠。但这些措施，全国各地都有。而客商资源相当有限，地方上都在争来抢去的，“我们经过研究，觉得招商引资的力度还要加强。”

　　杨胜利想要了解，那些客商究竟还需要政府提供哪些优惠政策，客商们意见较为集中的有两点。一点是希望交通部门在执法时，能对客商的货车稍微放宽些政策。客商提出的另一点是希望今后在娱乐场所消费时，对他们的治安检查能宽松些。

　　接着，杨胜利去了江浙一带考察。他看见沿海城市为了吸引客商，在医疗和客商子女入学上都给出了优惠。这一点让杨胜利深受启发。交通、医疗、就学、治安，一个吸引客商优惠政策的新框架在杨胜利脑海中逐步成型。

　　更让杨胜利茅塞顿开的是，他看到很多城市都有对客商赋予“荣誉市民”称号的做法。

　　这些地方城市都把“荣誉市民”当作对客商的一种精神奖励，伴以少数物质奖励。比如咸阳市规定，“荣誉市民”均可以参加省市有关先进集体、先进工作者的评选，还可免费进入市内各博物馆、图书馆、公园等场所。

　　杨胜利觉得，“荣誉市民”是个很好的承载一系列优惠政策的载体。在这样的一个载体下，他很快就拟好了新的招商优惠办法。

　　2004年6月17日，杨胜利上交草案后不多久，沁阳市政府就以文件的形式出台了关于“荣誉市民”优惠政策的通知。其中，交通违法和治安检查等方面的“豁免权”都在文件中做了明确规定。

　　沁阳市政府并在2005年7月11日，再次出台文件，强化那些“超国民待遇”的优惠规定。

　　当其他城市的“荣誉市民”仅仅是一种荣誉，或是一种协调机制的时候，沁阳“荣誉市民”的特权则以一种法律形式被固定在地方文件上。

　　发放的“荣誉市民”证

　　政府出台的招商优惠文件

　　出台后

　　沿海优惠嫁接失灵

　　来沁阳的客商，对医疗、子女就学等从沿海借鉴来的优惠政策，并不感兴趣。“荣誉市民”政策实施了没两个月，杨胜利就发现，那些从江浙城市取回来的经，在沁阳并不怎么管用。

　　优惠政策第4条规定，“持证人直系子女在本市公立幼儿园、小学、初中可自由选择入学，免收借读费;直系子女就读高中，免收择校费;高中阶段转学的免收择校费。”

　　“我们江浙的客商更看好江浙的教育资源。”浙江湖州商人江永寿曾经就有一张荣誉市民证，他在沁阳投资了数千万的化肥厂。他更愿意自己的子女在沿海当地受教育。

　　沁阳市一中是河南省的示范学校。可至今还没有一个“荣誉市民”将子女转入该校。

　　交通特权备受追捧

　　那些“荣誉市民”需求最多的是，自己货车在交通违法后要求招商办协调解决，一郑州交警认为这已属“违法”。

　　优惠政策第3条关于交通违法的“豁免权”在2004年刚一推出，就在沁阳的“荣誉市民”中引发强烈反响。

　　“只要没有发生重、特大交通事故，没有事故受害者，荣誉市民的车都不会被扣罚。”

　　“这样的规定太荒唐。”郑州市交巡警二大队一位杨姓警官闻听此事，脱口而出。

　　2006年12月，沁阳市委曾向媒体披露，一位交警因乱停车行为，处罚了一位持有“市民荣誉证”的车主，最后被上级严肃处理。

　　其他“非正常”优惠

　　沁阳除了有“荣誉市民”政策，还有“安静生产日”、“投资失误政府埋单”的非正常优惠。

　　沁阳在推出“荣誉市民”政策后，外来资金大幅增长。

　　2004年的市外利用资金是11.2亿，比上年增长了0.2亿。“荣誉市民”执行后的1年里，市外利用资金达到16亿元，居焦作市所辖6县市之首。

　　沁阳市2005年4月20日出台的《沁阳市鼓励投资优惠办法》规定，每个月1日至25日为企业的“安静生产日”。

　　除税务稽查、食品药品安全、安全生产检查外，其余项目要检查，必须先向该市优化经济发展环境办公室(简称“优化办”)申请，才能在“安静日”后进企业检查。

　　沁阳市商务局局长郭汝星说，除了“安静生产日”，超低的土地使用成本，也是外地客商青睐沁阳的因素之一。沁阳北部与太行山脉接壤，有超过35平方公里的山前坡地，属沙砾地质，不长庄稼，向国家上报时不算耕地，这使占地办厂成本和阻力都很小。

　　在当地另外一种优惠更具特殊性，一个先开工后被否决的项目，让当地政府埋单120万元。

　　这个项目位于沁北工业聚集区内，之前见诸媒体报道的名字叫做“玉米深加工项目”，也就是一个酒精厂，是个高污染项目。

　　当时上报的项目资金为1.47亿元，沁阳市政府在工业区内，为其批了一块地建厂。按照国家规定，对这样的项目应该实行“环保准入证”，先进行环保评估，通过后方能建厂。但这个项目在没有经过环评的情况下，就开始围墙整地，并挖掘了部分地基沟。

　　最后项目还是被市环保局给否决了。因为投资者平整土地等前期开工已耗资甚巨，沁阳市政府为了“不伤客商的心”，补偿给对方120万元左右。

　　江永寿是生意人，他的看法很直接，无论是“荣誉市民”、“安静生产日”还是什么“超国民待遇”，哪儿的优惠越大，就能吸引更多的商人和资本。

　　■追踪 国务院法制办展开调查“荣誉市民”证全被收回

　　国务院法制办江凌认为沁阳招商出现违规现象，目前发放的“荣誉市民”证全部被收。

　　沁阳曝出招商“超国民待遇”事件后，引起了国务院的高度重视。国务院法制办透露，法制办已展开对此事的调查，沁阳当地领导也向上级做了检讨。

　　国务院法制办政府法制协调司副司长江凌表示，自去年9月中旬起，多家媒体报道了沁阳在招商引资过程中，超越法律许可做出承诺之事。“国务院有关领导和法制办高度重视此事，立即展开调查。”“这显示了当地领导依法执政和行政的意识有所欠缺。”江凌说，“部分做法明显属于违法。”而且，“25天安静生产日”等规定，也妨害了政府有关部门依法行使相关职能，落实其执法责任。

　　江凌表示，2006年12月下旬，国务院法制办依法启动了调查程序，河南省政府、焦作市政府和沁阳市政府都很配合。“目前，调查仍在进行中。”同时，江凌从政府法制协调的专业角度分析道，沁阳市政府相关违规文件的出台，也与河南省尚未建立政府规范性文件的制定备案、统一审查、备案审查制度有关。“目前，全国31个省市自治区，只有河南省和福建省尚未完善这些制度。如果有备案审查制度的话，沁阳市便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另据悉，沁阳市主要领导已就此事向上级做了检讨，并被要求配合调查。河南省政府法制办政府法制协调处负责人透露，沁阳市政府关于招商引资出台的各种文件，已被集中收缴备查。

　　“沁阳市的做法，也是出于发展地方经济的好意，只是方式欠妥一点。”该处陈处长表示，在国务院调查结束后，沁阳市有关招商引资的部分规定，将会修订。

　　沁阳市招商办也证实，元旦前后几天，该市回收了此前下发的各种招商优惠措施的文件，“招商办现在一份也没有了。”大约60张“沁阳荣誉市民证”都已从客商那儿收回。

　　据《新京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