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镇富豪的死与忧

　　人和镇富豪的死与忧

　　富豪被绑沉尸、当街枪杀富豪、绑架案屡发……贫富冲突给小镇治安带来现实问题

　　2006富豪之死①

　　开篇语

　　新闻每天都在发生，每天也在被人遗忘。过去一年的许多人和事也正是如此。但有些人有些事，毋庸置疑已在我们心中打下深深的烙印。回顾这些人这些事并不是我们的初衷，在时间跨入新一年之际，我们试图通过记录这些人的命运变化，梳理这些新闻事件，反思他们所引发的社会热点，以及他们给社会生活带来的影响和变化。本报今起推出《2006——这些人这些事》连续报道，敬请垂注。

　　核心提示

　　2001年5月，白云区人和镇富豪江振尧被绑失踪，去年2月，尸体在和龙水库被发现，江振尧被装进一个铁桶，里面灌满水泥石灰。新的证据和江家人不断上访努力，让这个沉寂5年的富豪沉尸案得以重审。就在江案迈入重审程序之时，人和镇又一富豪当街遭人枪击抢劫。富豪的死与忧，用最惨烈的方式向人们展示出小镇发展、居民素质、贫富冲突给小镇治安带来的现实问题。

　　富豪沉尸案

　　警方将铁桶打捞出水，敲碎水泥块从中取出一具尸骨，经DNA检测，认定死者正是5年前失踪的富豪江振尧

　　富豪遭绑失踪五年

　　如果江振尧活到现在，他应该47岁了。按照他生前的人生规划，他现在应该生活在加拿大的某个地方；儿子应该在贵族学校就读，直到大学毕业；闲暇时一家人到风景秀丽之地旅游度假，只有年节时才考虑是否回国看望亲友。这个规划在2001年5月8日戛然而止。当晚10时，他在人和镇天时停车场失踪，随后几天有人以绑架为名，向江家索要100万元。5月14日，交易前，绑匪中断联系，江振尧自此下落不明。

　　5年来，江家的生活轨迹，完全没能按照这个失踪的一家之主规划的那样发展。作为家中唯一一个赚钱养家的人，江振尧的失踪彻底改变了全家人的生活：没有了生活来源，妻子陈转娣靠以前的存款和亲友的帮助一个人抚养3个未成年的孩子；儿子早早地退出贵族学校，假期的各种培训班不再参加，休假与旅游与自己无缘；全家人搬出富豪楼，迁入城内隐姓埋名。

　　丈夫失踪后，陈转娣一直偷偷打探着消息。当时人和镇里的传言说，“弄这事的人黑白两道都很熟，再不罢手江家的其他人还会遭到报复”。陈转娣很害怕，她每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给家里供奉的祖宗灵位上香，保佑一家人平安。在丈夫失踪的一个月内，她瘦了30多斤。2001年7月，孩子们当时惊讶地发现妈妈在酷热的天气下，要盖上两层厚厚的棉被才能睡着。

　　5年过去了。迁入城内某小区的江家，随着儿女们成年，参加工作，大女儿结婚生子，生活渐渐安定。2006年1月1日晚全家人吃团圆饭时，陈转娣突然哭起来，她在席上告诉孩子们，“爸爸死得冤，你们不要忘记。”女婿陈某当时答应岳母去司法部门申请再次调查此案，“至少也要找到岳父的下落”。

　　水泥封身沉尸水库

　　经过几天的资料整理，去年1月7日起，陈某受岳母委托，开始了申诉之路。那天他第一次去广州市公安局白云分局查询江振尧案最新进展。他没有想到一个月后，岳父的案件会出现惊人的进展。

　　2006年2月7日，农历大年初十，和龙水库。

　　傍晚近5时，天渐渐暗下去。3名中年拾荒者沿一环路一侧水边，沿库堤搜寻着水里和岸边的垃圾。走到距离库堤100米左右的位置，3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其中一人用棍子在离岸1米多的水面下拨弄了几下，随后下水。3名拾荒者从水中拉出了一个1米来高的铁桶。铁桶水蚀处现出枯骨。

　　3名拾荒者惊慌地叫起来，齐齐爬上土堤，跑上一环路。“他们说有死人，看见骨头了”，附近巡逻的保安宋新春立刻报警。警察调集5名工人，将铁桶打捞出水。到晚上11时，警察已将水泥块敲碎，从中取出一具穿有衣服的人的尸骨。当晚，尸骨以“无名氏”进入广州殡仪馆存放。随后的DNA检测认定死者正是5年前失踪的人和富豪江振尧。

　　随着新证据的发现，警方再次提审已入狱服刑的4名案犯，获悉在逃犯刘明活仍藏匿在广州，并于2006年2月23日将其逮捕。同年12月14日，刘明活被广州中院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法院并于当日通知家属，此前入狱的曹镜添、叶练强、刘广灿3人将再审。

　　江振尧生前是白云区人和镇的知名富豪，拥有多处房产，也是第一批住进人和镇政府附近江边“富豪楼”的人。即便是妻子，陈转娣也不知道丈夫究竟有多少生意。一名昔日与他颇为亲近的下属回忆，江以前驾驶着暗绿色的日产风度v6价值40余万元，平日常出入高档场所。他眼中的老板豪爽大方，哪怕是遇见当地的小混混，也热情地打个招呼，给个500元、1000元的茶钱。让亲戚印象最深的是，江被绑架前，在一次家宴上说的话，“我的钱这辈子也花不完”。2001年5月8日晚10点，他在自己经营的停车场被曹镜添、叶练强、曹桥恩、刘广灿、刘明活、谢木添、细斌等7人绑架，随后的几天内被绑匪杀害。

　　危险的“富豪楼”

　　这座建于上世纪80年代末期的6层楼房，是人和镇最早的一批商品房，如今成了危险的财富符号

　　富豪遭绑屡有发生

　　“富豪楼”中的江振尧既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被绑架的富豪。在人和镇乃至白云区，“富豪楼”成了危险的财富符号。实际上，这座建于上世纪80年代末期的6层楼房，相比于周边后来兴起的楼房显得有些破旧。所不同的是，它是人和镇最早的一批商品房。

　　“富豪楼”兴建于1988年，那时候，商品房刚刚兴起。村民们仍习惯于申请宅基地建房。“富豪楼”东南方紧挨着流溪河，斜对面就是人和镇政府，属于人和镇中心地段，当年价格1000多元／平方米，只有一些有意识和眼光的富豪才会购买。

　　如今不再显眼的“富豪楼”，时下仍是关注焦点。就在去年夏天，“富豪楼”二层一名中年妇女驾驶轿车晚上回到楼前，下车时被人劫持割喉，险些丧命，其随后搬离。在整个采访过程中，相关人士还给记者举了发生在“富豪楼”的另外几个例子，三层住户儿子被绑架，后用十几万元赎回。小区一度没有保安，只因保安制止了盗车贼，害怕遭报复所以辞职。一个事实是，遭到绑架的富豪，在花钱赎回后，一般不会声张。“绑匪对家里老婆、孩子的情况都很熟悉，怎么敢声张？”

　　当街开枪劫杀富豪

　　6层的楼房，每层3户，一层是停车场，整座楼共有15户。去年12月27日晚上8点30分，15户的住房，只有3户有灯光。2楼的一名老人说，其他住户或者是移民到加拿大、澳大利亚或者是搬到广州市中心了。剩下的3户也住不了多久了。10月29日，一名已经移民加拿大的人和镇地产富豪叶焕明在人和新街遭枪击身亡，数万元现金被2名摩托仔抢走。

　　案发后，死者亲属称，叶焕明2005年携一家6口移民加拿大，去年6月返回广州清理手中生意，准备料理完生意后就赴加拿大定居，却突遭不幸。鉴于叶焕明的身价和抢劫的具体细节，家人怀疑枪匪一定知道叶焕明回国的动向，也掌握叶焕明的行程，“绝对不是随机作案”。一时，镇内人心惶惶。

　　低调的富豪们

　　人和镇最多的是摩托仔和流浪汉，这里可以轻易看见名车，但这些富豪的座驾往往铺满灰尘

　　农民收入超过七千

　　人和镇有8.5万人，旅外华侨、港澳台胞就有7.6万人。2004年投入使用的广州新白云国际机场占了村子很大一块地。机场高速公路、北二环高速公路、106国道、方华公路、新和路、江石路等主干道在镇内形成纵横交错的交通网。距离广州市区只有20公里。流溪河自北向南流经全镇，这样便利的交通加上诸多海外关系，人和镇的发展非常迅速，被广东省和广州市列为中心镇，是全国100个小城镇建设试点镇。大量投资涌入，工厂频见，随之而来是大批的外地打工者。

　　当地的农民则重建祖屋，5－7层的楼房遍布该镇的村庄。农民们将楼房分成数十个小房间出租，到去年12月份，靠近镇中心的村庄10平米的房间出租价已达到200元左右／月，这样一处楼房每月可收月租数千元。“地皮都是村里的，要块地皮建楼，很容易的，然后出租。”当地人笑称，很多都是老子建房，儿子收租。当地人将这种人书面称呼为“二世祖”。同时村里也以卖地或建房出租等方式牟利，村民年底因此可以分红利，少则数千元，多则数万。人和镇政府的资料显示，2004年，人和镇农民人均收入达7662元，地方财政收入4300万元。

　　飞车抢夺时有发生

　　然而，在人和镇，几乎所有富豪都很低调。这里，人们可以轻易地看见名车，但这些富豪座驾往往铺满灰尘。富豪们不愿洗车，“洗得太靓，太显眼”，陈某说。

　　人和镇最多的是摩托仔和流浪汉，大街上，呼啸而过的都是骑摩托车的青壮年男子。镇上很多年轻人喜欢打麻将买六合彩，收来的房租根本不够吃喝赌，在附近的工厂打工每月也只有六七百元的收入。于是，很多青壮年男子骑摩托车搭客，镇子里各村都有通往镇政府驻地的村巴，但村与村之间并没有村巴。2元钱起步的摩托车成了主要的交通工具。但也成了最不安定的因素之一。摩托仔抢劫案件时有发生，吃惯了房租，又没有其他生存技能，摩托仔和流浪仔很容易走向抢劫。

　　为求安全富豪移民

　　周边财富相对容易地迅速积聚，导致村民开始不重视教育。已经落网的江振尧案件5名绑匪，都是人和镇或者周边乡镇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最高学历也只是初中。新近受审的1981年出生的刘明活，小学毕业后，初中只读了几个月就辍学在家。1995年在白云区神山管理区学习修理汽车，1997年，16岁的刘明活就因打架被神山派出所处理。绑架案发后，2003年刘明活在神山管理区帮人开小车，2005年4月到12月，在花都区新华镇“马莎莉”夜总会做经理。其他几名绑匪也都是没有稳定工作，“读书不如混社会”，这在很大程度上导引着摩托仔。

　　在这种情况下，绝大多数富豪都选择了移民或者搬迁他处。治安状况差，安全问题没有保证是最重要的原因，但另外一个因素就是，为了给下一代创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事实上，移民的很多人并不是很有钱，现有的资本并不能保证他们在异国他乡过富足的生活。江振尧的女婿陈某介绍说，遭遇绑架前，江振尧正准备移民加拿大，“当时就感觉不安全，树大招风”。

　　只是，他没能等到移民那一天。

　　■沉尸案大事记

　　2001年3－4月

　　曹氏兄弟、刘广灿、叶练强、“细斌”等人密谋绑架富豪勒索。

　　2001年5月8日

　　江振尧在人和镇自己经营的停车场内被绑架。之后数日江被绑架到九佛镇白云水库一鱼塘边平房多次遭到殴打。

　　2001年5月14日

　　江振尧与家人最后一次通话后失踪。

　　2002年1月22日

　　参与绑架江振尧的曹镜添、叶练强、刘广灿等3人被判刑，之后另一绑匪落网。

　　2006年1月7日

　　其女婿陈某前往白云公安分局咨询案情进展。

　　2006年1月11日

　　江家人从广州市中院拿到了(2001)穗中法刑初字第322号判决书。

　　2006年2月7日

　　和龙水库拾荒者发现水泥封尸的铁桶，尸体以“无名氏”入广州殡仪馆。

　　2006年2月8日

　　警方通知家属认尸体上的衬衫，作DNA鉴定。

　　2006年2月23日

　　警方通过提审已经判刑的4名绑匪，获得第五名疑犯刘明活下落，2月23日，刘明活于广州落网。

　　2006年2月27日

　　家属收到警方通知，“无名氏”是江振尧。

　　2006年10月31日

　　7名涉案嫌疑人中第5名被捕疑犯刘明活受审。检察院以绑架罪对其提起公诉。他成为新证据出现后第一个受审的犯罪嫌疑人。

　　2006年12月14日

　　刘明活被广州中院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这是自从2006年2月江振尧的尸体被拾荒者打捞起来后，法院首次公布此案的案情。

　　同日家属接到法院该案案犯曹镜添、叶练强、刘广灿3人再审通知。

　　A46版－47版：

　　采写：本报记者钟跃东

　　摄影：本报记者范舟波

　　图：

　　①裹尸的水泥石灰里头部的位置还残留着许多头发。

　　②失踪5年后，被发现的江振尧已成了一堆白骨。

　　③装着江振尧尸骨的铁桶就是在这个水库发现的。

　　去年3月，本报就富豪沉尸案曾做系列报道。

　　（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