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母

　　新泰市叶远存(职员)

　　我给母亲打电话，说：娘，给我做双布鞋吧。母亲说：什么时候了？谁还穿这玩意儿。我说，嗯，现在又兴了。母亲说：狗熊，光会坑老。我就知道母亲准答应。

　　其实，母亲手艺差得很。以前奶奶活着的时候，一到给我们兄弟三个做鞋，母亲就犯愁。她让奶奶替她搓麻线，让奶奶帮她糊袼褙，又让奶奶替她铰鞋样。奶奶老大不高兴，常常叹气：我要死了，你兄弟三个还不都光着脚丫子？母亲倒不放在心上。等奶奶都准备好了，她就在太阳地里忙活。她非常努力地纳鞋底，结果一针深，一针浅，一针近，一针远。奶奶一看就相不中：把帮上上吧。她又非常努力地上鞋帮。吭吭嗤嗤，终于把鞋帮上上了。再细看，鞋脸又扭扭着，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奶奶说：你咋恁笨呢？母亲嘿嘿地说：结实就行呗。我们兄弟三个穿着母亲做的鞋，像雨后的庄稼，蓬勃生长。

　　鞋子做不好，不能赖母亲啊。她眼不好，看什么都模模糊糊的。

　　母亲不光鞋做不好，几乎家里家外什么也干不好。跟着母亲去锄地，父亲千叮咛万嘱咐：看好了再下锄！别把庄稼锄掉了！母亲满口答应，锄完一看，坏了：不是锄不到位，就是把庄稼锄下来了。父亲从不责备母亲，补巴补巴照样长。于是我家的地里什么都长：地瓜地里有芝麻，玉米地里有高粱，棉花地里还长南瓜。邻居没少笑话母亲，母亲也知道。她哈哈地：长什么不是吃啊，吃得更全。父亲于是很少让母亲下地。母亲就在家里拾拾掇掇，养鸡养鸭，一院子都是。又养不好，鸡到处乱飞，鸭到处乱跑。院子里、屋子里到处是屎。她又看不见，脏兮兮是难免的。鸡鸭这里下一个蛋，那里又下一个，她也找不全。有一回，老母鸡领出一窝小鸡来，她还纳闷呢，噫？哪来的呢？

　　母亲在做饭上挺下力。她手艺实在是差，怎么努力都不如奶奶做的好。蒸馒头，奶奶蒸的又暄又软；母亲蒸的不是龇牙咧嘴，就是硬梆梆地咬不动。包包子，奶奶包的小巧玲珑，一个个皱褶像花一样；母亲包的呢，皮又厚，个又大，包子边像狗耳朵一样，大大的，还耷拉着。奶奶烙的饼，圆圆的，泛着黄，透着亮；再看母亲的，这边生，那边糊，不圆不方，半生不熟。那时候，吃得最多的是煎饼，奶奶摊得煎饼又脆又酥；母亲摊的呢，黏黏糊糊，不是中间一个大窟窿，就是边上还有生面蛋子。

　　好了，饭总算做好了，我们兄弟三个也早饿成白眼狼了。母亲站在大门口，扯开嗓子就叫开了：大哎，二哎，小三，吃饭啦！我们兄弟三个就哈哈地坏笑开了。我们在母亲眼皮底下呢，她愣是看不见。

　　后来，奶奶去世了。笨手笨脚的母亲努力地拉扯着我们。我们像房后的杨树一样，疯狂生长。

　　母亲现在已经很老了，眼看得更不清了。我们弟兄三个时不时打个电话烦烦她。她嘴上骂骂咧咧的，心里可高兴着呢。

　　母亲来电话了，说：鞋都做好了。三个一人一双。

　　母亲当然不会忘记最重要的一句话：今年过年还回来吗？你大大可想你们啦！

　　哪里只是父亲想念我们？我那拙母该又站在村口张望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