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愿”加班PK过劳死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1月12日09:26 南方新闻网

  女工甘红英超时加班猝死后,其工友看到悲剧也潜藏在自己身上

  “自愿”加班PK过劳死

  2006民工之死⑤

  2006年5月30日23时59分,端午节的前一分钟。在经历四天连续高强度工作54小时25分钟之后,来穗务工的四川籍女教师甘红英猝死在海珠区鹭江的一间出租屋内,年仅35岁。

  时间已过去大半年,甘红英事件早已尘埃落定。但关于农民工的城市困境和过劳死的话题仍在热烈议论中,极端事件背后的东西也依然值得我们深思。

  “甘红英”从来不只是一个人,我们纪念甘红英,是因为我们不想再看到下一个甘红英的出现。

  家庭裂变

  介绍甘红英进厂的冯玉竹现在在老家踩三轮车维生,“妹妹死了,伤心了,不想再出来了。”

  2007年1月11日下午,四川省广安市临水县。

  面朝着有点稀薄的阳光,林科君背靠在路边的藤椅上,全身绵软,半躺着。这个去年还身强力壮的38岁男人,正被3度重型肺结核所折磨。每天下午挪到外边晒晒太阳,帮忙看一下弟弟的铺子,差不多是他生活的全部,“就只能做这些了”。

  去年年初,妻子甘红英南下打工,林科君在家打理饲料店,照顾孩子。进货卖货、搬货送货,所有都是林科君一个人张罗。现在,妻子死了,自己病了,铺子关了,“家已经不像个样子了”。

  甘红英死后,林科君带着妻子的骨灰回到老家,硬撑着操办了丧事。然后,他把妻子用性命换来的16万元赔款全部存进了银行,“给两个孩子将来上学用。”从广州回去以后,林科君开始生病,现在每次咳嗽“都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介绍甘红英去打工的姐姐冯玉竹一家现在在老家踩三轮车维生,“妹妹死了,伤心了,不想再出来了。”她说。

  林科君说,失去了妈妈,原本开朗的女儿变得沉默寡言,还经常走神。刚上幼儿园的儿子,睡醒时还常常叫嚷着要妈妈抱。有一次,被病痛折磨得心烦意乱的林科君给了儿子一巴掌,3岁的儿子哭得稀里哗啦,嘶喊着“爸爸没有妈妈好”。空荡荡的屋里,林科君对着妻子墙上的遗照号啕大哭。

  对于失去妻子的2006年,林科君不愿意过多回想:“把病养好,把孩子从爸妈那接回来,我再找个工作,一家三口安安静静过下去。”

  女工猝死

  连续工作了12个小时后,甘红英说“好累”,她向老板请假休息,几小时后被发现死在出租屋里

  林科君一家命运的转变,要从2006年5月的一个晚上说起。

  2006年5月30日晚,端午节前夜。广州市海珠区鹭江村里一片热闹,这个盘踞了过百家服装厂、皮具厂的城中村显得格外热闹。6月间已到了服装加工业的淡季,绝大多数工厂已经处于停工状态,工人们迎来了难得的闲暇。

  鹭江西街上的新浪潮之星服装厂,却继续着往日灯火通明的忙碌景象。老板冯亚东是个能干的生意人,手里的订单不断,就是在淡季,员工加班也是常事,为此他吸引了很多已婚的能吃苦又着急赚钱的妇女进厂打工。这晚,100多名工人正埋头加班,里侧的黑板上写着当天要完成的三批产品的批号,六个碗口大的粉笔字:“今晚必须交货”。

  晚9时20分,连续工作了12个小时后,挡车工甘红英觉得胸闷头晕,向老板请假。正对甘红英3号车位的湖北工友王卯奇回忆,甘红英的脸色难看极了,说“坚持不住了,要休息。”介绍甘红英进厂的姐姐冯玉竹事后说,加班时间长了感觉不舒服很常见,自己当时并不在意。冯玉竹还安慰一直站讲台、很少干体力活的妹妹:“明天端午节,你可以休息下。”甘红英气若游丝弱弱地说:“我好累,给我钥匙,(我)去你那里休息一下。”不曾想,一语竟成永别。

  晚9时30分,在家的林科君接到了妻子的长途电话。甘红英说自己在回去的路上,在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林科君记得,妻子电话里的第一句话是:“我刚下班,活都没有干完。”接着说自己很累,“身上发冷”。通话快结束时,甘红英在电话里突然嘱咐丈夫,要好好照顾一双年幼的儿女,让林科君觉得莫名其妙。

  鹭江西街20号一间两平方米大小的出租屋——冯玉竹一家三口的暂住地。晚11时,冯玉竹孩子回到家中,“门开着,灯也亮着”,甘红英斜靠在墙边的床上,已经不能动弹。孩子喊了几声,上去试探呼吸时,“只有一点气了”。

  当晚23时25分,冯玉竹被从工厂叫回。跑回出租屋的路上,冯玉竹脑袋发麻,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拨打120以后,冯玉竹和妹夫通了话:“红英不行了,不行了!”林科君开始以为是姐姐开玩笑,两小时前妻子还和自己通过话。

  不久,噩耗确证。23时59分,甘红英死亡,在端午节的前一分钟。新海医院的病历上写着,死亡原因:猝死。

  甘红英猝死后,广州市劳动部门查实,甘红英去世前四天的累计劳动时间为54小时25分钟,以一天8小时工作时间计,超时工作22小时25分钟。

  民工过劳死

  调查显示,超过一半的进城务工人员每天劳动时间超过8小时,但12年来他们的工资只涨了68元

  据广东省总工会2005年所作的调查,珠三角76.3%的进城务工人员月工资水平处于1000元以下,1001-1500元占17.5%,501-1000元占63.2%,500元以下占13.2%。而他们的生活成本却达到每月500元左右。调查表明,珠三角地区农民工月工资12年来只提高了68元,13.2%的进城务工人员入不敷出,63.2%的人没能攒下多少钱。52.4%的进城务工人员每天劳动时间超过8小时。为了挣钱,为了多挣钱,他们只能加班。

  甘红英倒下了。但在鹭江,在广州遍布的城中村里,在制衣厂、皮具厂、家私厂、制鞋厂——一切以密集劳动为特点的加工企业里,新的工人仍然在源源不断地涌来。用工人们的话说,“身体我们也在乎,但总要赚钱吃饭,一般上班赚得少,只有靠加班。”

  鹭江西街20号——甘红英倒下的出租屋,新的房客换了几茬,很少人知道甘红英的事情,一个房客说,“这里死个把打工的不稀奇,没人留心。”邻居小葛是唯一的当事人,他说,甘红英的死上了报纸后,在鹭江的工人里产生了不小震动,还有工厂工人就此向老板提出不加班的要求,但“时间不长、效果不大”。一名高中毕业的四川籍工人认为,打工的和老板谈判“实在是个笑话,老板说你们不干就走,大把人想加班呢,大家也只有向现实妥协”。

  国家统计局2004年的调查表明,农民工日工作时间11个小时,每月工作时间超过26天。76%的农民工在节假日加班未享受过加班工资。有些企业甚至通过扣留部分工资做押金,强迫农民工加班加点。全国总工会保障工作部劳动处处长陈杰平就此表示:“当加班成为一种‘企业文化’的时候,其负作用正在迅速显现。”

  甘红英们

  中国是世界上劳动时间最长的国家之一,为了多挣钱维持生存,工人们只能被迫“自愿”加班

  在小葛眼里,甘红英和自己并无不同。“在我们这打工的,就分成结婚的,没结婚的,”小葛说,“(甘红英)他们要养家能吃苦,最希望找些活多能加班的地方,我们就贪玩些。”记者走访中,鹭江几乎所有的制衣企业都存在不同程度的超时加班现象,甚至有一些企业把劳动定额定得很高,即使是手脚非常利落的工人,也难以在8小时之内完成劳动定额。完不成劳动定额,就拿不到基本工资,为了多挣点钱维持生存,工人们只能被迫“自愿”接受加班。甘红英出事后,海珠区劳动部门查实,她生前所在工厂存在严重超时加班,签发整改指令书勒令该厂限期整改,并对其处以2.05万元罚款。而甘红英的家属则一次性获得16万元赔偿。但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厂老板称,加班确实是家常便饭,劳动部门不可能分分钟监管,工人们又愿意多赚钱,所以其实也是“你情我愿的过程”。

  现在,在网络上,“女工甘红英”已经成为过劳死的代名词。甘红英,毕业于师范学校。做过老师,开过幼儿园的她俨然新一代农民工的代表,“有知识、有文化、怀揣梦想”,但进城打工,仍然难免“被压榨、被伤害”,不过最终以最为极端的方式结束一切。国家劳动和社会保障部人士在评论“甘红英事件”时称:“中国已经成为了世界上劳动时间最长的国家之一,在许多行业,中国员工的劳动时间几乎已经赶超日韩。”工人小葛说起甘红英,则有点心情复杂:“也不知道是不是还会有人那样,我们只能自己当心,累了就歇歇,命要紧。”

  2007年1月8日晚10时30分,记者重新走进鹭江,寻找甘红英留下的痕迹。人流依旧,灯火依旧,新浪潮之星的车间里忙碌依旧,场面和去年的5月30日无异。唯一的变化是,甘红英死后,老板把新浪潮之星的厂名改了,以便躲避风头,更好地招揽工人。

  甘红英的最后四天

  ●2006年5月27日

  早9点到次日凌晨1点20分,工作时间14小时20分钟;

  ●2006年5月28日

  早9点到次日凌晨1点45分,工作时间14小时45分钟;

  ●2006年5月29日

  早9点到次日凌晨2点,工作时间15小时;

  ●2006年5月30日

  早9时到晚9时20分(除2小时用餐时间),工作时间12小时20分钟。

  四天劳动时间总计为54小时25分钟,以一天8小时工作时间计,超时工作22小时25分钟。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周炯

  图:

  甘红英的姐姐说起以前和妹妹的合影,悲伤不已。本报记者刘可摄

  去年6月2日,本报对甘红英之死进行了详尽报道。

  (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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