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风雅

　　美食人生

　　钟洁玲

　　晚饭时分，女侍应穿着宫服，提着灯笼，领着客人穿过梦一般幽深的廊桥，仿佛要去的不是餐厅而是清代

　　几年前到北京，朋友请我到什刹海孔乙己酒家吃饭。当时吃“孔乙己”很时尚，文化圈宴请外地人或洋人，多选这里。坐在出租车上都能听到电台主持人跟听众谈论“孔乙己”的文人情调，弄得一时吃客如云，挤破门槛，天天要候位。幸而这里适合候位，夕阳残照，水鸟低飞，凉风习习，杨柳依依，候位的人三三两两手持排号券沿着水边漫步，一两个小时风雅而逝，有时真搞不清跑到这儿来，为的是吃饭还是散步？候位成了一顿饭的上半场，而且往往因程序出错，上半场比下半场还要长。

　　今年盛夏到西关荔湾湖上的唐荔园，才发现广州有比“孔乙己”更风雅的食肆。唐荔园酒家位于荔湾湖内的一个小岛上，绿荫重重，得天独厚！从岸边到餐厅，须经过一道九曲回廊。晚饭时分，女侍应穿着清装，提着灯笼，领着客人穿过梦一般幽深的廊桥，仿佛要去的不是餐厅而是清代。

　　唐荔园原是清代荔枝湾上的一座名园。原来的主人叫丘熙，嘉庆年间到澳门洋行谋生，跟英国医生皮尔逊学习接种牛痘，皮尔逊是把西方种牛痘防天花的医术传入中国的第一人。丘熙学会接痘之术，离开洋行，得到几位富商支持，在广州十三行开设会馆行医济世，给上万名儿童接痘，“活婴无数”。他在荔枝湾泮塘一带建了“虬珠园”，后改为唐荔园，皆因晚唐诗人曹松漂泊岭南的时候，曾题诗盛赞荔枝湾为“南国名园”，唐指唐朝，荔是荔枝湾。

　　小岛上古榕遮天，荔树遍地，夏日来临“一湾溪水绿，两岸荔枝红”，重现清代荔枝湾景色。如果天气晴朗，最好坐到泊在湖里的小艇上。要登小艇，还得等侍应从小码头摆渡把客人送过去，撑一竿就到了。一只小艇就是一张餐台，客人分坐头尾两端。小艇两侧系着两排竹帘子，放下来挡一下斜阳或者小雨点，是完全胜任的。艇尾还有一只像摆设一样的救生圈。经理坐船过来下菜单，女侍应上艇布茶，小艇左右倾侧，大家调整着坐姿方位，协力寻找平衡点，嘻嘻哈哈，融洽似一家，有点同舟共济的样子。

　　让人惊喜的是设在水边的艇仔粥档，只差插一支黄色的“粥”字旗就是旧西关了。忙着煮粥的是个女人，手脚不歇，想吃的时候，一挥手，高呼一声“阿婶，来碗艇仔粥”，那边应答着，感觉是做着街坊生意。几分钟内，便有侍应撑着船把一碗滚烫喷香的艇仔粥送过来。据说这粥有12种调料，看得见的有鱼片、虾仁、猪生肠、叉烧、浮皮、海蜇、姜、葱、油炸花生、油条碎，稀稠适口，味道堪称一绝。

　　坐在艇上往外张望，高高低低的树枝上，餐厅、艇仔的檐角上缀满了红灯笼，湖里布满暗红的灯影，宁静的夜晚，灯影包裹着一座水上宫殿，回复旧时光阴。

　　广州人的低调让唐荔园遗世而独立。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