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职场的荣辱迷津——读强婴小说《我与上一代人的战斗》

　　视野

　　文/吴志翔

　　凡是在体制内单位里混饭吃的人，一桌人坐到一起喝酒，颠来倒去翻来覆去说的多是单位里那点破事。酒喝到后来，话题已经扯到阿联酋甚至冥王星了，但总还是会有人不屈不挠地把它拉回到单位那个方寸之地。能不说吗，不行，要说。

　　因为这些职场中人其实大多头脑和兴趣一样狭隘，单位里的那些破事几乎就寄托着自己全部的人生激情，琐琐碎碎的，快感和痛感都建于其上。说得露骨一点，就是这些人的“兴奋点”在这里，这些人的“性感带”在这里，非得绕着这一个中心地带，才能让自己的感情沸腾，才能让话题带出高潮，才能获得切实的真正进入世界的存在感。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触，是因为读了强婴的小说《我与上一代人的战斗——10年，一个小人物的职场心灵史》。它那“一地鸡毛”式的琐碎叙述把我的心情搅得很烦，因为我从中看到了蜷曲在人生暗角里的自己的影子。至少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小说让我自惊:就是在经历和谈论单位里一些破事的过程中，我无知无觉地跨越了30岁，满腹心事地将去跨越40岁，平淡无味地又跨越50岁，然后，然后，等着退休，直至最后死去？回头看看自己一辈子都干了些什么？是把老虞搞掉了，还是让老钟郁闷了？是终于上了个副处，还是成功挤走了老蔡？

　　这不是一部官场小说。官场小说戏剧性强，冲突尖锐，情节明暗交织，线索错综复杂，所以扣人心弦煞是可观，几乎无一不是起伏跌宕的悲喜剧。但《我与上一代人的战斗》这部小说“层次”还没那么高，其主角只是一个“写调研报告”的小人物，而且还是颇有几分自省之心的小人物。因此，它被称为“职场心灵史”。里面有零碎到“近乎无事”的叙事，也有恳切到有切肤之痛的一些体悟。读者被带进那一个单位的鸡零狗碎、鸡飞狗跳的语境以后，心里会很“不爽”，但烦躁中也多少会感受到一些灵光的闪烁。

　　在职场上，有人早慧，有人晚熟。早慧的人早已混得不错，面对笑脸和马屁，早已没有牢骚可发。晚熟的人起步太迟，于是有人循诱正在苦境中挣扎的人咸鱼翻生，就成了“职场励志作家”，还有的则师法李宗吾，崇尚厚黑，结果就努力成了“职场权谋作家”。强婴《我与上一代人的战斗》的写作又区别于这或“一身阳光”或“满心阴暗”的职场读物。小说里的“我”不像里面有的领导那样是个伪君子，但是从青年时代开始累积和沉淀下来的书生气却也快磨洗殆尽，而隐约带有价值批判的色彩，说明“我”并未完全被职场黑洞俘获。用一个很不时宜的词来说，就是还有“良知”。

　　但这个时代的荒谬之处在于，像“良知”这种东西跟“理想”之类一样，必须小心藏起来，轻易不要让别人看到。《我与上一代人的战斗》书里主人公也明白了这一点，这年头，衡量一个人成功与否、幸福与否、甚至聪明与否，任何的精神标准都缺乏依据，“混得好不好”是最有说服力的首要资本，而证明混得如何又有更具体的指标，比如钱的数量、官的大小。那么，谈论票子、房子、车子、官位……这些福禄寿禧啊单位里的破事啊，也就成为最天经地义的事，最主流社会的事，甚至是最意识形态的事。

　　你说自己真的不喜欢当官不喜欢敛钱，所得到的鼻子里冒出来的冷笑恐怕要数倍于对一个“官迷”、“财迷”的鄙薄，大家对后者其实也无丝毫鄙夷可言，它显得如此正当而且牛逼。“我”不过是一个希望在职场上混口饭吃的小人物，“我”做不了正气凛然的君子，也做不了冷酷到底的小人，“我”只是一个“伪小人”，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羊，一只还不愿意裸奔的菜鸟。

　　《我与上一代人的战斗》

　　强婴著

　　文汇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