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一生的假糖

　　往事

　　凤仙草

　　下岗后，生活无着，我开了一家糖果店。这天，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来到我的店门前。我一眼认出，她就是我上小学时的班主任刘老师，于是赶紧低下头，不想让她发现。

　　30年前，“文革”已近尾声。一天早上，我来到学校。正走到教室外面的拐角处，便看到刘老师蹲在地上，用手把孩子们砸碎的玻璃片一块一块地往簸箕里捡。那时，她被划为了“黑五类”，正一边接受改造，一边继续教书。

　　看到这，我内心不由一阵辛酸:我要是能给她一点温暖该多好啊！突然，我想起昨天“小疙瘩”送了我一颗太妃糖，我藏了一天都舍不得吃。如果我把这颗糖送给老师，不就能给她增加一点热量了吗？

　　我掏出太妃糖，走到刘老师身后，说:“刘老师，您吃糖。”刘老师缓缓地转过身子，她的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只等我转身离去，才听到她的哽咽声:“谢谢你，孩子。”

　　那整整一天，我发现，刘老师总有意无意地向我投来凝思的目光，整整一天，我的心都感到无比快乐。

　　到了傍晚，“小疙瘩”问我:“小凤子，我那块包在‘奶油太妃’里的肥皂泥你是吃了还是扔了？”天哪，闹了半天，原来那不过是一块包在奶油糖糖纸里的假糖？是我跟刘老师闹了一个恶作剧？是我在她本就受伤的心里，又插上了一刀？夜里，我一个人躲在屋子里哭了很久，心里满是说不出的委屈。

　　从那以后，我害怕再看到刘老师。不久，我考上了县城的中学，毕业后留在城里安了家。几十年过去了，我一直没有颜面再见刘老师，只是，那颗假糖，却成了我心里一个永远的痛。

　　“我要一袋‘大白兔’。”刘老师还是向我走了过来。我忙把包装好的糖递了过去。刘老师转过身，没有认出我！她要走了，突然，我想应该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这是一个乞求她宽恕的难得机会！“刘老师！”我禁不住叫了起来。她回过头来，惊异地看着我，看着看着，她兴奋起来了:“你是小凤子吗？你真是当年的小凤子吗？”我含泪重重地点头。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不忍松开，突然，她从提包里抓出糖果塞给我，说:“你吃糖，快吃糖呀！”

　　捧着那把糖果，我不知所措。见我迟疑的样子，老师呵呵地笑了起来:“怎么，不好意思吃老师的糖？你忘了？老师还吃过你的糖呢！我还记得那是一颗包装考究的‘太妃糖’！”

　　我语塞了，不明白刘老师为什么提起这个？是揭我的疮疤？还是为了发泄心中几十年的怨恨？刘老师接着说:“我一直惦记着你。那是我最困难的时候啊，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不仅是一颗糖，它是一颗心，一颗最善良、最纯洁的童心啊！只是，老师没有福气享受啊，就在你走后不久，那颗糖就被专案组的人搜走了。至今我还在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舍得早一点将它吃掉呢？”

　　说着说着，刘老师感伤地叹息起来。而我却没有勇气揭开那颗假糖的秘密。几十年的良心债，终于可以放下了，我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解脱与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