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嫁衣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1月18日09:00 上海青年报

  文/王春鸣

  母亲病重的日子里,他一直在我身边,帮助我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这份爱我没有偿还的能力,只好以婚姻的形式来报答他。两个人的承诺惊动的却远不止两个人。父母都很传统,所以母亲大病初愈后的这场婚礼,也不可能像我们奢望的那样,低调或者简约,我必须穿着簇新的礼服,站在他身边,站在冬天的酒店门口。红色是喜庆的颜色,在我,还有祈福和感恩。

  我说不出的惧怕,婚是结给大家看的。从此以后,别人就要称我们为夫妻,并以各种方式来关注我们的悲欢离合、幸福和争吵。

  现在我要去新娘专卖店了,不是玫瑰红,也不是枣红,新娘红纯正而唯一,就像我的陶玉梅礼服的颜色。古老的一字盘扣密密地锁住衣襟,襟上绣着双飞的蝴蝶。配上珍珠的耳环和项链,我会是最美最典雅的新娘。

  但是就那么一瞬,此后我便老了。压箱底的大红,只有曝伏的时候会拿出来,摊在太阳底下,金线绣的蝴蝶,翅膀一年一年暗淡下去。老了,死也还死在红色的嫁衣上。我还藏着一双红缎子绣花鞋,极艳异的花,绿叶子。我将它们拿到灯光下,听见五彩丝线幽长的呼吸,是不是在唤着嫁衣上的蝴蝶,走,一起到远方去,到一个不凋谢不衰老的地方去。

  鞋是北京内联升的,年代很老的一个鞋店,是另一个人的礼物,为了我做他的新娘。我们曾经说过这鞋得配上旗袍,织金软缎滚着红边。在刚刚懂得爱的时候,婚姻遥远得就像一个童话,一道宝石的光芒。那是不久以前,但那时我还小。现在送鞋的人已在咫尺天涯的地方,一个人听着他曾经给我听过的音乐。他给我买的一朵黄玫瑰已经谢了。满屋子的音乐,也听不出一丝花香的痕迹。我将那鞋托在掌心里,很轻,轻得好像从未存在。

  接下来的婚礼是圣诞节之后是冬天会很寒冷。

  我相信我终将在多年以后的春天死去。到那时再穿上它吧,红得不能再红的绣花鞋,在香烟里依稀浮现出当日曾经走过的步子。葬礼和婚礼一样,都是上演给别人看的都可以极尽奢华,是人生无独有偶的第二次华丽。我们就这样大红大绿地,绝顶艳丽地,从一个结束走向另一个结束。

  我有两个朋友,他们的相知相爱以及结合的方式,轰轰烈烈得让我们这些旁观者落泪。多年来,他们一直是我心目中的神仙伴侣。我去邀请他们来做婚礼见证人,才知道他们已经分手。对那些将要来临的,无法预期的,我一下子感到说不出的恐惧。爱和承诺都极其简单,改变也极其简单。尽管这样,我仍然不明白别人的悲欢和我有什么关联,为什么我如此惧怕。

  黄昏的时候下班,路灯骤然从眼前刷地亮向远方,有种一下子跌落到人间的怅惘。我不想回家,还是我的房间,堆着唱片和绒布狗熊,但一点点红色淹没了一切,桌上摊开着才剪好的喜字,我曾经从书中抬起头来,看见母亲锋利的黑剪刀正从红纸上走过,请柬上一部分客人的名字已经填好了。他们都是我的亲戚朋友,如果没有变故,他们将如期参加我的婚礼,为我举杯欢笑。

  这时候我将车子熄了火,站在一架黑色的IC电话前。站了许久,将卡插进去许久。我想打个电话,可是不知道可以打给谁。我要结婚了,戴上珍珠的耳环,穿上红色的嫁衣。我摸摸电话键,那些数字神秘冰凉,发出黑夜的蓝光。我该说些什么呢?我又去跟谁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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