坚硬的读物

　　女儿将她征订新一年报刊的回执单拿给我“报销”。我一看，什么《儿童文学》《少年文艺》《小溪流》……不下十种。女儿喜欢阅读，和我小的时候一样，我当然由衷地感到高兴，毫不犹豫地掏腰包“报销”。看着女儿一脸的欢欣，我不禁想起自己少年时代的读物，那——恐怕要算是天底下最坚硬的读物了。

　　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在改革开放的号角声中，物质生活才刚刚有所改善。一个农家孩子能够吃饱穿暖、走进校园就已感觉非常幸福了，哪里还奢望什么课外读物呢？不过，我还真是幸运得很，无意中寻找到了一个可以满足阅读兴趣的露天的“天然阅览室”，在那里我可以无拘无束、如饥似渴地阅读。

　　那是一个新建不久的水泥制品厂，距离我家不足1公里。一片没有围墙的场地，楼板、檩条、地砖等各样的水泥制品堆得到处都是。因为浇铸工艺的需要，这些水泥制品的表面全都覆有一层报纸。报纸永久地粘在水泥板上，清晰如故的图文便成了我的课外读物了。虽说这样的读物坚硬、沉重、粗糙，但不畏日晒雨淋，且一批批更新很快，成了我受用不尽的免费大餐。

　　多年以后，我在回望自己的少年时，总能看到一个男孩匍匐在水泥制品中，无论骄阳灼灼，抑或寒风猎猎，始终保持着一种贪婪阅读的姿势。当然，懊丧也是常常有的。有时候一篇文章读了一半，正在兴头上，却发现另一半被折叠到水泥制品的背面去了。倘是小东西，自己就努力翻将过来，一气读完；若是庞然大物，就只能悻悻然一阵发呆。有一次，在读一块檐板上的故事时，实在抵御不住诱惑，在奋力将这个大家伙掀翻过去的同时，自己的食指也被夹个正着。受伤的手指虽然钻心的痛，但阅读的愉悦依然溢满了全身。

　　也许，正是缘于这尘世间最坚硬读物的滋养，我的内心不断丰盈。我渐渐有了一种用笔倾诉的渴望——我爱上了写作。最初，只是作文被老师在班上朗读，在学校传阅；十二岁时，县里的广播播出了我的一组诗歌，心里委实激动了一阵；后来，我的习作开始走向市里、省里乃至全国的报刊；再后来，我还有幸被邀请参加了第三届全国中学生文学夏令营，结识了一些著名的作家、编辑和学者……虽然生活的阴差阳错最终让我成为一名医生，但这些年来我始终割舍不下对文字的热爱，断断续续也在各类报刊积累了数百篇文字。徜徉于文字的芬芳中，我的快乐和满足无以言喻。

　　如今，家中的书籍成几何倍数增长。前年搬迁新居的时候，可累坏了搬家公司的工人。他们惊愕地问我，你怎么有这么多书啊？我洋洋自得，少年时无书可读，全凭那所谓的“坚硬读物”充饥，现在，手头攒了几个小钱，自然变本加厉地买书，一不小心竟成了别人眼中书籍的“富翁”了。而女儿才读小学四年级，她那一张三门书橱竟也已不堪重负。环顾陋室，阳台上、房间里到处堆积着书。

　　某一天，我将自己少年时“坚硬读物”的故事说给女儿听，她“咯咯咯咯”笑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