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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留守女孩的思亲日记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2月09日08:04 潇湘晨报
本报记者贺银河 郴州报道 除了接到爸妈的电话让侯倩娜高兴外,和弟弟玩耍也是让她高兴的一件事情。她喜欢将手从背后经过弟弟的腋下环抱住弟弟,然后一拱腰将弟弟头朝下背在肩膀上。身为姐姐,侯倩娜代替父母,承担起了部分照顾弟弟的责任。图/记者贺银河 侯倩娜蹲在自家房子的前坪上,双手托腮。前方,是一大片空空荡荡的田野。父母不在的日子,她觉得心里也空荡荡的。 侯倩娜与奶奶、弟弟合影。 2月3日中午,阳光很好。灿烂的阳光暖暖地照耀着郴州安仁县灵官镇古塘村,但似乎并没有给这个村庄带来多少生气。 12岁的女孩侯倩娜蹲在自家房子的前坪上,双手托腮,深沉地望着前方。田野空空荡荡的。因为空荡,就连零散耸立的稻草堆看上去都是那么寂寞。散布在田野四周的农舍安安静静的,偶尔的几声狗吠让人感觉非常突兀。 侯倩娜蹲着的地方附近有几张凳子,凳子上摆着她的日记本,封面是两个漂亮的女孩,笑容如花。写日记,本来是老师为了提高班上孩子们的作文成绩而安排的,侯倩娜现在是灵官中心小学六年级学生。 然而,一般孩子看来仅仅只是任务的日记,成了侯倩娜思念爸爸妈妈的最有力的载体。她的爸妈在深圳那边打工。侯倩娜,一个人们俗称的“留守儿童”。 快过年了,爸爸过几天就回来了,但妈妈没假,回来不了。侯倩娜准备在阳光下,写一篇盼望爸妈回家过年的日记。
过去用过的多个日记本,侯倩娜仍然好好地保存着,不时拿出来翻翻。 爸爸终于来电话了 今天我坐在摇椅上,想着爸爸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打电话来了。突然,堂哥拿着手机大声叫嚷:“叔叔来电话了,叔叔来电话了。”我以为是爸爸打来的,从摇椅上一蹦三尺高。然而表哥又说:“是小叔叔打给奶奶的电话。”我听了又垂头丧气地坐下。等奶奶接完电话挂掉时,手机又响了,我以为不是爸爸打来的。奶奶接了(电话),对我说:“你爸爸打电话来了。”啊,爸爸你终于打电话来了。 ——摘自侯倩娜2005年11月26日日记《爸爸终于来电话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期待,侯倩娜平时的期待就是每天有人喊她去接电话。除了爸妈,很少会有其他人给她打电话的。 侯倩娜的爸妈在深圳打工,爸爸在那边给人开车,妈妈做着一份清洁工作。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侯倩娜便和奶奶生活在了一起。奶奶有五个儿子,侯倩娜的爸爸排行第四。 “我想我的爸妈,非常的想,每次接到爸妈电话的时候,我都高兴得不得了。”侯倩娜说。在电话里,她用心倾听着爸妈的话,感受爸妈的温暖,只是很多次,她在与爸妈通话时,泪水就会悄然而下,一直到通完话许久也不停歇。 当期待爸妈的电话成为侯倩娜的一种最正常不过的生活方式时,与爸妈见面就成了一种奢侈。 侯倩娜的班主任老师记得,去年11月的一天,正是上课时间,侯倩娜羞涩地要求请假:请假原因是“爸爸回来了,要去见他一面”。 “当时,她对我说,她已经一年多没有见过爸爸了,说着说着竟然流泪了。怕我不同意,她一再强调只见一面就来上课。”对侯倩娜一向疼爱有加的班主任老师有点吃惊,更多的是感动。 那次,爸爸是护送村里一个在打工时不慎腿部受伤的村民回来的,从到家到离家,满打满算只有一天时间,侯倩娜也真的只见了爸爸一面,回家后很快就来到了教室。 与姐姐对爸妈感情的内敛不同,五岁多的弟弟侯瑞军表达自己幼稚而本真的感情简单而直接。这是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在家里追着公鸡到处飞跑,和姐姐打闹时总是不愿意停下来,要到自己玩累了时才止。当有人问他想不想爸妈时,他会响亮地回答一声“想”。 每次爸妈打电话回来时,侯瑞军在电话这边总是叫着要爸妈“明天回来”,爸妈不忍明明白白进行拒绝,只好先答应着——爸妈明天就回来呀,听话呀。第二天,侯瑞军安安静静地等着,然而一天过去不见爸妈的身影,他就会仰着小脸问奶奶和姐姐:“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呢?”眼神很无助。 “我五六岁的时候也是我弟弟那样的!”侯倩娜说。 奇怪的梦 昨晚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了我去深圳。我爸爸带着我去大梅沙游泳。我穿上泳衣,拿着泳圈……我就像一只快乐的小鱼一样在水里游来游去。我睁着眼睛,一呼吸,许多泡泡就从我的嘴里出来,玩得很开心……,天已经黑了,爸爸不见了,我上岸去找我爸爸,(原来)爸爸不小心掉进沙坑里去了。(这时)我就醒了,一看照样在学校,那时我特别伤心。 ——摘自侯倩娜2005年9月27日日记《奇怪的梦》 2004年暑假,三伯带侯倩娜去了一趟深圳。在深圳的日子,爸妈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陪她去了深圳有名的景点——山海相依、烟波浩淼的大梅沙。 那是侯倩娜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大海,看到浩瀚的大海是她许久以来就有的愿望,因而记忆尤为深刻。那次,在爸妈的陪同下,她携带泳圈,在海里痛痛快快地玩了一回,“真正像一条快乐的鱼似的”,游完后还在沙滩上堆起了沙包。 现在回忆起来,侯倩娜脸上仍然止不住地溢满笑容,“当时真是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有爸妈在身边,无拘无束的感觉,好开心”。 但是好开心的感觉实在不多。 由于爸妈在身边照顾的时间太少,在古塘村,一些人挤眉弄眼地笑话侯倩娜是路边捡来的孩子,“像一只可怜的猫”,这让侯倩娜有些气愤也有些悲伤。 不过也正是因为稀有才珍贵。正因为爸妈在身边照顾自己的时间太少,侯倩娜总是将与爸妈在一起相处的日子藏在自己内心深处。 不用说在爸妈的陪同下看大海了,就是爸妈每次回家的时间和呆在家里的时间长短,无论相隔多久,侯倩娜也能记得出来。 “爸妈一般是在快过年的腊月二十八九才回来,正月初五六就走了。”侯倩娜神情黯然。而2006年的春节,爸妈都没有回来过,“看着别人家的小孩穿着新衣服,在爸妈的注视下,兴高采烈地放着鞭炮,我和弟弟羡慕得很”。 爸妈呆在家里时间最长的一次是在6年前,但侯倩娜感觉当时的情景仍然历历在目。那次,爸妈请假回家是奔丧的,外公去世了。那时,小小的侯倩娜“像跟屁虫一样”,跟在悲伤的爸妈后面跑来跑去。 不好受的滋味 今天开家长会,奶奶看见讲台上有好几个同学发言,个个都是口齿伶俐,(读自己准备好的说话稿)读得十分通顺,可我没有发言。散会后,奶奶不满地说:“你看人家那发言多流利啊……你没有发言,真是笨蛋!”我被奶奶这一批评,真是不好受,内心的滋味说都说不出来。 ——摘自侯倩娜2006年12月4日日记《不好受的滋味》 2006年12月4日的家长会上,其实每一个学生都是可以发言的,只要自己事先做好了发言准备。但是,由于班主任老师指定了侯倩娜负责家长的签到工作,因而她没有时间发言,事先也就没有做发言准备。 当奶奶看到别的孩子一个个发言但侯倩娜却没有份时,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上来了,不听侯倩娜的解释,狠狠地说了她一顿,让侯倩娜觉得好委屈,“当时,那种滋味说都说不出来”。 “娜娜这孩子,在学校里听老师的话是个好学生,但在家里却总是不听我的话,气我,和我对着干。”奶奶李务即不满地说。 “不是我不听话,实在是解释不清,不好沟通!”侯倩娜反驳,非常成熟地用到了“沟通”二字。 李务即今年69岁,带着侯倩娜生活了10余年,而侯瑞军从两岁起,也和奶奶一起生活。李务即腿部有风湿,一到冷湿天就隐隐作痛。拉扯着两个孩子,艰辛可想而知,李务即自己最大的感受就是——不容易。 “奶奶经常对我说:‘你是我一手拉扯大的,别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希望我好好学习。”奶奶抚养自己的艰辛和对自己的期望,侯倩娜非常清楚。平时,奶奶会拿侯倩娜的爸妈没有读过什么书而只能出去打工的经历,告诫侯倩娜要读书要用功。 在古塘村,侯倩娜家的房子算比较差的了,虽然不是土砖房,但仍然是砖木结构,地面坎坷不平,与周边许多混砖结构的房子甚至小洋楼相比,显得有些土气。但李务即说:“娜娜爸妈外出赚钱,房子可以不修,但两个孩子的上学一定得供。” 但侯倩娜又为自己和奶奶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感到苦恼:“奶奶没上过学,年纪又大了,很多观念和我不同,很多时候说不到一块来。”也许和爸妈生活在一起,许多矛盾就会不存在。侯倩娜认为。 我想回家 从星期一到星期五,我最想的事就是回家……今天下午终于可以回家了,和弟弟玩,我想我弟弟一定很想我了。我们班有些人,她们想她们的妈妈而忍不住流下了泪,(有时)都哭着叫“妈妈,你快回来吧,我好想你啊”。 ——摘自侯倩娜2005年9月9日日记《我想回家》 侯倩娜的同学里面,有的和侯倩娜有着同样的遭遇。她们曾经在一起交流过,吐露自己思念爸妈的心事,但交流的最后结果就是每次都有人哭得泪流满面。 “伤心的事不聊算了。”侯倩娜说。不想再触及伤心的事情,她们后来便不再就有些话题进行交流。她们知道,就是再倾诉又能有什么用呢?爸妈在外面打工,不是说回来就可以回来的,生活还需要爸妈在外面打拼。 有数字显示,作为劳务输出大县的安仁,每年都有10多万人外出打工,留下一大群“留守孩子”。 这个“留守孩子”群体的背后是农村旧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秩序的打破。在古塘村,那种多年前普遍存在农村的土砖房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大多是混砖结构的房子,外面贴着白色瓷砖,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些打扮时髦的青年在田野的小路上,将摩托车开得风驰电掣,虽然小路上布满了尖尖的石头。“这些修了房子的,买了车子的,很多在外面打过工。”一位村民说。 只是,当打工潮破坏了农村旧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秩序时,一种不让距离阻隔亲情的新的生活方式和生活秩序却没有向侯倩娜们敞开怀抱。 现在,除了接到爸妈的电话让侯倩娜高兴外,和弟弟玩耍也是让她高兴的一件事情。她喜欢将手从背后经过弟弟的腋下环抱住弟弟,然后一拱腰将弟弟头朝下背在肩膀上。身为姐姐,侯倩娜代替父母,承担起了部分照顾弟弟的责任。她希望弟弟在玩耍中得到更多的快乐。 “弟弟比我幸福,至少多一个人疼他。”侯倩娜说。 妈妈我想对您说 我和奶奶在家里,还有弟弟,我盼望着妈妈回来。有一次妈妈打电话来了,妈妈问我:“女儿你在家里过得好吗?伙食好吗?”我听了,一滴滴泪就出来了。妈妈还说:“你要好好学习,还要好好地照顾弟弟!”啊,妈妈,您在那么远的地方还关心着我们。 ——摘自侯倩娜2005年10月13日日记《妈妈我想对您说》 现在侯倩娜还保留着2005年下学期和2006年下学期的日记本。翻开日记本,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她在2005年下学期写的关于思念爸妈的文章比2006年下学期多得多。 “五年级写得多,六年级写得少,是因为我长大了。”侯倩娜自己分析说,“长大了,有些东西就埋在心里了。”长大了,是不是一个人就得让自己多尝尝承受的痛苦? “爸妈在外面打工也是为了我和弟弟的学习和前途。”侯倩娜说,如果让爸妈知道自己思念苦,“那么他们在操心工作的同时还得操心我们,这样就给他们增加了更大的负担。” 爸妈打来电话时,每次总是要再三嘱咐侯倩娜好好学习。侯倩娜也没有让他们失望,她的成绩在班上总是在前三名之内。 “我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认真读书,考上大学,找个工作好好赚钱,将来和爸妈住在一起,让他们享受天伦之乐。”侯倩娜说。语气不容怀疑的坚定。心愿很功利,但对侯倩娜说,又是一种多么大的现实需要。 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爸爸快回来了,但妈妈只有一天假,2007年的春节,她只能一个人在外地度过。这让侯倩娜内心又高兴又难受。侯倩娜准备在寒假里天天写日记,记下自己的假期生活和春节过年的情景,到时让爸爸带到深圳给妈妈看。 总会有那么一年,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地过着春节,并且会永远这样生活下去。侯倩娜期待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