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小说的老派叙事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2月11日09:45 南方日报

  文/郭小东

  自上世纪20年代以降,中国的乡土写实小说也即乡土文学,已然渐行渐远。上世纪40、50年代,以赵树理、周立波、柳青等所代表的农村文学,也对中国农村的乡土进行描述,但覆盖其上的是对革命及歌颂革命风暴的暴力话语,而对中国农村沉淀了几千年的丰富复杂的乡土文化,及其宗法制度下阴郁灰暗的人生情态和性格特质,却不屑做深入精致的人性摹状。

  鲁迅、许钦文、废名、王鲁彦这些中国现代文学早期现实主义小说的奠基人,他们在《故乡》、《祝福》、《竹林的故事》、《水葬》、《父亲的花园》、《李妈》这些作品中,沉积着的中国农村乡土文化和悲情情结,他们所彰显的乡土写实物质,那种从城市记述故乡的事情抒写自己乡愁的文学况味,已然销声匿迹,变质为对田园牧歌的单质痉挛。这种痉挛,在新时期文学中以另一种虚弱的接续,勉强地延伸着。诸如刘绍棠、周克芹及新近李佩甫的农村小说。

  在现代都市地域文化和精神视阈日益膨胀的时代,在大量滋生没有昨天的新派作家的自恋时代,忽然间有一些现代的老派作家作品出世,这算不算得是一种可喜的时髦呢?

  我说的是邹镇的小说。

  邹镇,《羊城晚报》“花地”的责编。我是在读到他新近的小说集《水上漂来的木屋》时,才知道邹镇的小说写得如此老派,如此精致。

  他的小说写的是现在的事,可读起来却像上世纪20年代的小说。对乡土乡愁乡愿的摹写,沉熟中有一种对中国文学语言的娴熟老到的体悟,深得中国语文造化。平实却不粗糙,倾情却不泛滥,机智却不圆滑,质朴却不蛮痞,语言的运用又相当克制节制。

  邹镇天天在编发最新潮的小说,而自己的创作却实践着遥远年代的文学风习。他在《水上漂来的木屋》中,写世世代代住在水边、饱受洪水灾害的乡村里,农民秦小渊到秦老渊40年的人生道路。这儿,没有现代生活的痕迹,人和自然的伦理,维系着千百年悲苦无告的生活。洪水给人们带来灾祸,也给秦老渊带来人生早逝的圆满:水上漂来的木屋,木屋里的女人。秦老渊人生的全部精彩,全来自于日积月累经年的无奈。生命的难堪命运的多舛,构成了老旧乡村里一代又一代人别无选择的运命。

  邹镇以其娴熟老练的文学叙述,又充满着悲天悯人的情怀,平静地记下了逝去岁月中那些令人酸楚的人生故事。“他像坐着一条船,到人应当去的地方”。这就是他为这些无告的农民开出的天堂签证。你可以说这儿没有丝毫向命运革命复仇的意味。但是,当代文学不是久违了这种体味命运残酷的况味吗?不是又有一种论调,主张“底层写作”吗?当真实地展现中国农民心底的生活,裸示他们灵魂中未被现代文明关爱同时照亮的心灵角落,文学的照亮就成为对底层命运的体贴入微。

  对于老旧得韧长的生活,邹镇是深得其味。他后来一些直接描写现代生活的小说,诸如《痛风》、《捞仔自述》中,这种老旧的人生况味和老派文人的现实对应,虽然由于现代生活文明光色的侵入,使他前期小说中努力营造的那种老旧风习和人性慵懒,心平气定,逆来顺拨的圆通处世与随机应对,添加了许多现代生活的机锋,但是,老旧的岁月,依然像一根索命的丝线,悬置在被现代生活豢养得“痛风”的汪二钱的命门上。

  作为恪守老旧生活法则的老医生,给痛风的汪二钱开出了长长的禁食清单,这张清单所指正是汪二钱致病的因子。大凡餐桌上的山珍海味,除了蔬菜以外,概不能吃。在痛风和饕餮之间,汪二钱别无选择。可是,汪二钱在痛风好了之后,又受不了干鲍的诱惑,终于再次坠入放纵。这回,他不单痛风再起,而且废了男根,痛失食色性也。“这条贱命还有什么意义呢?”邹镇反话正说,他实在是个老旧风习的旁观者。在人生边上,他的小说有一种超凡脱俗的修炼。

  对于上世纪20、30年代的乡土文学作家来说,乡土写实是对国破家亡、颠沛流离的心境的抚慰。自然也是对童年生活的反哺。而对于当今的作家来说,这种心灵向往和人格修养已然被更具物化、消费性和时尚性的生活指数所盅惑。

  老派就是新潮。当下的青年作家,缺少的正是这种老派,与其去看十本郭敬明的小说,不如去认认真真地读一篇邹镇的短篇。那是一根埋藏了30年的老菜脯(萝卜干),可治长年咳嗽、润喉润肺之功长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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