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2月14日09:15 上海青年报

  ■文/于是

  我的朋友Century在茂名北路开了一家古怪的餐厅。叫“黑”。虽然底楼的酒吧看来很正常,除了粉色的荧光让黑色空间显得有点妖媚之外,并没有太多玄机的样子。但若走上那道铸铁楼梯,掀开厚重的黑丝绒门帘,就会进入前所未有的黑空间。Century对我说,你不可以戴夜视镜进去,即便你是好朋友都不行。于是,我把手搭在服务生Thomas的肩上,以每步五厘米左右的速度往里面蹭。我之前想了一下,关于黑暗。确实是几乎没有在纯然的黑暗里待过。无论走到哪里,光亮总是通过天际或光缆等等线索渗透到视网膜上。和盲人服务生Thomas不一样,我们对黑暗是纯然盲目的。

  所以,在这种盲目自信中,我的另一位朋友F在踏入全黑餐厅两秒钟后夺路逃走,趁着通往正常光明的走廊布帘下还留有一丝光亮,她说,仿佛五官突然之间全被封闭起来。她之前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恐惧黑暗和封闭,然后,两秒钟后,她带着狂跳的心、压抑的胃,躲在光明里一动不动。

  我继续往前走。小小的空间确实伸手不见五指,而且确实只能有仿佛经过压缩的空气。虽然我感到空间不算大,但又不至于手脚束缚感到肢体压抑。在前所未有的黑暗里,我感到闭起眼睛反而会舒服一些。或许是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乃至感到瞳孔全部放大的感觉反而很不安全。我像在玩一场很彻底的过家家游戏,从落座到上菜,手一直在兢兢业业地触摸。触摸面包上的芝麻,开封后的黄油,叉子叉进肉类和蔬菜的不同触感,水杯的重量暗示着水的多少,声音从几点钟方位传来,巧克力甜点和勺叉在剧烈地纠缠……我渐渐心安理得下来,非常适应用手,却依然非常不习惯那种固体般的黑暗。

  盲人服务生Thomas是个小个子,瞳孔上蒙了一层白翳,长相让人联想到马戏团中诡异又友好的表演者。他兴高采烈地接受了这份工作,经过两周的培训,他的礼仪几乎可以胜任星级酒店的工作。我很喜欢他为我服务。他可以从餐盘的重量上准确判断出你是否吃饱了,或,是否喜欢这道菜。在固体般的黑暗里,我们必须动用视觉之外的别的触感进行交流。事实上,很多人在这里的交流都是浪费。事实上,这是对司空见惯的应酬的极大否认。当然,你也可以恶作剧,和几个同样口味的朋友。

  我第一次在黑暗中吃饭,似乎仅仅为了果腹,对黑暗的领略太充足了,以至于到嘴的菜肴只是片刻闪过的惊讶、或是把玩餐具失败后的焦虑。据说,很少有人可以在黑中逗留一个半小时以上。有人猜测着,情侣来这里会不会合适,见客户会不会太荒唐,该不该全程用手抓吃……我确实认真地思索了一下,适合和什么样的人来这里用餐一个小时呢?

  一旦你在固体状的黑暗里思考起来,沉默就会将你彻底隐形,除非有人很认真很耐心很坚定地聆听你细微的呼吸声。突然之间,我猛然觉得自己如此适应黑暗的原因了,除了我们看不到彼此的眼睛,人来人往是依然存在的悬疑。当不远处的人悄然离去,而我完全不知的时候,我不能妄想蓝天和阳光就能阻挡我们的分离。所谓难过的分离,大约就是眼睁睁看到一切的分离;所谓悬疑的分离,就像是在固体般的黑暗里,自以为看到了什么,其实还是盲的。所以我就安然地坐在黑暗里,知道自己既不会失去什么,也不会得到。我的朋友已经吓跑了,所以我一个人的时光并没有悬疑。无需应酬,无需眼神,整个人完全放松,也无法知道时间的长短。原来当我隐形的时候,我并没有太多恐惧,这可算得上是此行的最大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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