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周年祭——追忆敬爱的父亲王屏山同志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2月27日15:02 金羊网-羊城晚报

  王磊

  一年前,经受了十几年癌病折磨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自从1991年底父亲身患癌症,大小手术五次,化疗、感染发烧更是不计其数,自此,我们家人就成了医院的常客。每次送父亲住院治疗,我们紧揪的心都快要跳出喉咙。可是,父亲的表情总是那样从容、镇定、自信。父亲每次出院回来,总是显得容光焕发,神采奕奕,我们全家都沉浸在喜悦欢快之中。紧接着,父亲又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一样,马上又投入到忘我的工作中去。

  最后一次送父亲住院,我们也和往常一样默默地祝福父亲,祝愿他老人家早日康复,战胜病魔,健康长寿。但是,这次却没能如愿。父亲最后半年的时光是在病床上度过的。癌细胞已扩散到全身,随着病情的恶化,父亲身上插满各种导管,即使这样,我也没听见父亲有过一声呻吟,神色依然是那样的坚毅。在医院,全家人陪父亲走完了人生中最后的180多个日日夜夜,这是刻骨铭心、撕心裂肺的180多个日夜。我们伤感,我们慨叹,慨叹苍天为何如此残酷,为何如此不公允,让我们的好父亲受此磨难!

  在天人相隔的日子里,我时常默念着,又过去一天了,父亲与我们分别又多了一天。父亲渐渐离我们远去了,眼前仿如有一条通天大道,望着渐行渐远的父亲身影,我只能在脑海里苦苦搜寻着父亲。

  悲情:文革中被“批斗”100多场

  1926年,父亲出生在福建海边的一户破落家庭。家里兄弟姐妹多,父亲又是老大,那时家境十分贫寒,即便再穷,爷爷奶奶也要想方设法供父亲读书。小时候听奶奶说,父亲十分争气,学习一直很好,有时连饭都吃不上,也没有放下书本。日本人打来的时候,全家走难北上,父亲还时刻抓紧时间学习。后来,父亲以优异成绩考入厦门大学,毕业后,又进入岭南大学攻读研究生。父亲健在时,常听他说:“过去那么困难还想尽办法学习,现在条件好了你们更应该好好学习。”

  父亲结婚较晚,对于父亲年轻时代的事情我们兄妹几个知之甚少,待我读小学慢慢懂事后,已是“文化大革命”后期。狂热逐渐散去,像给上了锁的嘴,终于开启了一条缝。从大人那里知道,父亲在“文革”期间被关进“牛棚”三年多,大小“批斗”100多场。拨乱反正,改革开放后,有关“十年浩劫”的许多事情,报刊电台等媒体作了大量报道,很自然地联想起父亲,我不时向父母亲打听“文革”期间父亲的一些遭遇,父母亲对此绝口不提。只是听父亲讲过:“有许多人挺不住走上绝路,我就不相信老会是这样,所以我活过来了。”

  我从家乡回广州读小学,正是父亲从“牛棚”解放出来安排在校办化工厂劳动时期。美其名为了更好改造“牛鬼蛇神”,父亲晚上经常还要在工厂劳动。有一天深夜,外面下着大雨,一阵急促敲门声,把奶奶和我惊醒。来人告知父亲晚上在校办化工厂劳动时,由于下雨不慎失足掉入化学反应池,双脚严重烧伤,已经送到医院。那时候我们家住广州郊区石牌,奶奶只好带着我第二天一早乘公共汽车去医院看望父亲。读小学前,我基本上与奶奶住在家乡,对于父亲,可以说印象十分模糊。到了医院,只见在重症室病床的父亲苍白消瘦,表情痛苦,深度昏迷。虽然医生只允许我们看上一眼,就请我们出病房,但那天情景使我永生难忘,无疑也就成了自己童年时代烙下的对父亲第一次永不磨灭的印记。直到现在,那天情景仍时常在脑海里翻涌,似乎在暗示自己,那天所见到的在病床上的父亲,就是文革期间父亲遭遇的缩影。

  几个月后,父亲终于康复出院。后来才听说,里头还有一段插曲。当时,父亲双腿感染高烧40多天不退,用了许多药也不见效果,医院发了几次病危通知。眼看实在没有办法,有医生提出用庆大霉素。庆大霉素是刚出没多久的新药,对于“牛鬼蛇神”能否用这种药,还得上级批准。幸好“革委会”大发慈悲,批准了父亲用庆大霉素,才把父亲从死神手中抢救出来。

  或许是父亲在劳动改造时表现比较好,出院后分配在市教育局东片教材编写组工作,搞“教育革命”教材编写工作。就这样,父亲拖着被烧伤过的双腿,清早就挤公共汽车去市区上班,太阳下山后又挤公共汽车回家。记得有一次,很晚也不见父亲回来,我们心里一阵紧张,生怕父亲又有什么意外。等到半夜,父亲终于回来了。原来是工作太忙误了最后一趟公共汽车,只好走路回家。

  过了些日子,父亲双腿功能恢复差不多了,就踩自行车上班。记忆中,不管刮风下雨,父亲要么早出晚归,要么生病被人送回家。经常有人对我们说:你父亲现在是靠边站,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父亲较少同我们兄妹几个交流,经常是沉默寡言,表情严肃,但我们却能感受到父亲对我们无言的爱。文革时期食品匮乏,连阿婆全家六口人,还要赡养家乡的奶奶和接济家乡的亲戚,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吃饭时候,父亲总是吃得那么少。有时阿婆实在看不下去,叫我们不要吃得太快太多,留一点给父亲。我们都知道,这是父亲想留多点营养给长身体的我们。

  “人生中最好的十年我却是在‘文革’中度过的”,“在‘文革’时期我也实现了三级跳:从‘牛棚’到劳动改造,再到靠边站。”父亲所讲过的两句话,可能就是他自己对“文革”经历的总结。

  热情:要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

  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父亲迎来了事业的第二春。先回到学校,后又到省里工作。在我们眼里,年过半百的父亲焕发出从未有的生机和活力,我们打心里替父亲高兴。此时,父亲工作起来没日没夜,一周也没能与我们说上几句话。我们都感觉到,父亲是要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

  有一天,父亲一早就回到家,我们都觉得意外。只听父亲说:“赶快把我那套西装拿出来,我穿上就走。”见到父亲急迫的样子,我好奇地问父亲是怎么回事。父亲兴奋地说:“小平同志到了广州,要接见广东省的同志们。”改革开放初期,家里经济并不宽裕,父亲唯一一套西装平时都不怎么舍得穿。这天父亲在镜子面前穿了又脱,脱了又穿上,试了好一会儿才满意。父亲生活十分俭朴,当我们第一次见到父亲穿西装的形象,突然发觉父亲既精神又潇洒,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十多年一晃又过去了,父亲从第一线退下来到省政协工作,但是还是到处奔波。并且在省委领导的倡导下,成立了省教育促进会,继续为教育事业贡献余热。很不幸,没多久父亲被查出身患癌症。我们大家万分担忧和紧张,可父亲却好像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依然在忙碌着教育促进会工作,在张罗着民办学校的创办。而从父亲患病直到去世,也是我们与父亲接触最多的时期。

  亲情:一大家子人乐也融融

  我们兄妹几个先后成家立业,但有好长一段时间还是住在父亲那里,一大家子人乐也融融。

  在十几年患病期间,除了住院外,父亲生活十分有规律。周一至周五工作安排得满满的,晚上如果没有应酬,就在家里看报纸和电视,要不就辅导孙子辈学习。周六早上一般陪母亲去公园散步。周六下午及周日上午很多时候与其他人谈教育促进会或者是民办学校的工作。周六晚上和周日下午及晚上,没有其他特别事情就组织我们打麻将,我们把它称之为“开会”。“开会”虽然只是计分,大家倒是非常认真,甚至吵得面红耳赤。父亲走后,我们全家人再也没有“开会”了。有时望着静静摆放在一边的麻将桌,回想起当初情景,不禁一阵酸楚。

  我们家还有一项最开心的活动就是父亲带我们去旅游。父亲对自己要求很严,不愿意去打扰别人。但自从孙字辈们出生以后,经不住他们的要求,偶尔也利用长假带全家人出去旅游。父亲刚动完第四次手术没多久,正值国庆长假,孙字辈们吵着要爷爷带他们出去旅游,看着他们热切企盼的表情,父亲爽快地应承了。那次路途相对遥远,去游玩的景点又比较多,在旅途中我们见到父亲疲惫的样子,都劝父亲不要走那么多地方,可是当父亲看到孙辈们高涨的情绪,坚持陪着我们走完所有行程,回到家就累倒了。

  除了工作外,父亲也抽空关心我们兄妹几个的学习和工作。我们听得最多的就是:“要多读点书,要有本领才能在社会立足。”我们不时还对父亲提些要求,父亲回答就是那句话:“我该帮你们的,都帮了。我没那么大本事,你们要做自己去做。”对社会一些现象,我们经常有些抱怨,父亲总是耐心教育开导我们,做人要诚实,要有自己的原则和主见。尤其是在工作不顺利受到挫折时,父亲总是鼓励我们,人受点挫折很正常,关键是要在挫折中奋起,就会更辉煌。

  “在挫折中奋起,就会更辉煌。”

  这正是父亲自己一生的写照。父亲在去世前不久,突然提出要回福建老家给父母扫墓。正好我有假期,也跟着父亲回老家。天公不作美,从广州出发到老家,天一直下着雨。刚安顿好,父亲就提出要去扫墓。家乡的亲戚们都劝父亲改天再去,可父亲坚持马上就去。在墓前,我平生第一次见到父亲落泪,此时自己才真正体会到什么是亲情。

  一年前的今天,我们全家人都聚集到父亲的身边,父亲生命最后的时刻到了。看着父亲呼吸慢慢停顿,病房里的仪器变成一条直线,我们所有人表现得异常坚强。只有母亲说了一句话:“对不起老王,我们没能把你从死神手里救回来。”

  是的,我们都要坚强起来,像父亲那样坚强地面对人生!

  最后,借用名人的一句话来表达对父亲的哀思:“您在我们一生中始终是一股摆脱不了的魅力,是一种长期以来从未削弱过的深爱。”

  (夏天/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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