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永远的疼痛——读钟广明小说集《情殇》

　　文/张陵

　　作者简介

　　钟广明，笔名钟鸣，南方报业传媒集团总经理，高级编辑。参过军，当过地市级日报总编、文艺杂志总编等，1993年起任南方日报副总编辑，结集出版过作品集《钟鸣集》。

　　一个伟人曾说过: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毋庸讳言，“文革”题材迄今还是一个比较敏感的领域。许多作家在处理这个题材时不得不处处持谨慎小心的态度。事实上，许多人宁可回避。我们用一种集体遗忘来使这段历史仿佛不存在。然而，有一个作家不懂世故，偏偏要闯了进来，告诉我们，真的，我们这个文明古国，这个以有着五千年文明史为骄傲的民族，经历过这样一场浩劫，经历过那么一场很不人道的人性灾难。

　　这个作家叫钟广明。实际上，他长期从事新闻工作，虽不是专业作家，但却比许多有名的作家还有勇气直面这段让我们每个人甚至我们民族都要好好反思的历史。

　　毋庸多言，我们已经大概知道了钟广明的中短篇小说集《情殇》所要讲述的内容了。的确如此，这部著作里所有的作品都是以“文革”为背景，叙述了一个个让人痛入骨髓的悲剧故事。如此集中地讲“文革”的事，在近年的文学作品中并不多见。这也许正是这部小说集最引人注目的特色，也是钟广明作品的价值所在吧。

　　《梦魇》这篇小说给我很大的震动。一个美丽的荔枝之乡，应该会有很多美好的记忆。可是，作者从少年到现在挥之不去的记忆却是一段悲惨的故事。他少年时代的两个朋友在“文革”期间不堪忍受迫害，在荔枝树上吊死了。这两个乡村少年阿棉阿桂用死来抗议这个时代对人性的摧残。在同情这些善良的受迫害者的同时，我们自然会问，那些迫害者原本也是善良的农民，为什么突然变得面目狰狞，毫无同情心，只有残忍？人性怎么会变得那么丑恶？当然，这个问题在以往的“文革”题材中，也不断被提出过。但在一个美丽的南方荔枝园里提出，真的让人更动感情。对比如此强烈，想忘记也不可能。《猎鹤记》则是一篇很有自我拷问意味的作品。这可能是一次很普通的狩猎，但作者却从人性的高度上去自我剖析，看到自己灵魂残忍的一面。可见，作者的审视具有反省的内涵。《麻雀之死》这篇小说写得很出色。我少年时代也试图养麻雀，但都没能成活，现在读到一篇能把麻雀养得通人性的文章，自然格外重视。当然，这篇小说不是养鸟教科书，却是我们认识那个年代人性的指南。这些通人性的可爱的小麻雀就这样被宰杀。所有的人都认为很正常——麻木的人性已经无视生命了。有价值的东西随随便便就被毁灭了，这正是“文革”的悲剧所在。

　　钟广明的小说写得真情、朴实、诚恳、厚道。实实在在，不回避，不夸饰。小说重在虚构，重在叙事技巧，钟广明的小说，重内容超过重技巧。应该说，他的小说故事更接近散文故事，可以把它们当作散文故事来读。《情殇》这本集子里，收了作者三部中篇《女难》、《情殇》、《命运》。这几部作品立足于当代现实，把对过去时代的记忆放到对当代现实的描写和思考之中，延伸出更为丰富深刻的主题内涵来。我以为，《情殇》、《命运》有浓厚的因果宿命的哲理。这两部小说的主人公都因在“文革”时期做了一些坏事，而使他们以后的命运一直不顺利，甚至很悲惨。值得注意的是，这两个主人公都不是坏人，他们后来一直努力做好人，希望过正常人的日子，但都无法如愿。过去时代的阴影一直伴着他们，永远挥之不去。这是他们心中的痛，也是时代永远无法治愈的疼痛。《情殇》中叶帆无法正常与江霞恋爱；《命运》中的来狗后来成了有钱人，但他一生必须接受没有正常性爱的惩罚。这是他们要为个人在“文革”期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也暗示着我们这个时代深层的精神文化危机。到这里，作者已经把自己作品的主题提高到时代精神的高度。因此，他虽然写的是“文革”的人性灾难，但并不消沉，也不偏执，而是积极思考，面向未来，看到生活美好的前景。我们需要这样的作品。顺便说一句，《女难》是一部极好的长篇民俗小说的坯子，仅仅用中篇容纳不了。其中小美人与年轻军官的爱情实在可歌可泣。人性之美与爱情之美，在钟广明笔下，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而这种美的被压抑、被摧残，留给我们的疼痛和思考，将是长久的。

　　钟广明以他的敏锐和行云流水般的文字功夫，给我们留下了一部充满真情与真诚的、充满反思精神的好作品。这是一部适合不同年代、不同年龄的人阅读的作品，它所具有的历史价值和文本价值，将会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地显示出来。

　　不管时代怎么变，不管人类和我们这个民族遭受了怎样的挫折与灾难，对人性、对青春、对爱情、对一切美好事物的追求、护卫和赞美，永远不会消失。这，就是读了钟广明的小说之后，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

　　张陵:著名文学评论家、《文艺报》副总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