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的眼神

　　韩浩月

　　出差一周后回来，洗掉一身的尘埃，明亮的客厅里，柔软的沙发上，她凝望着他，不知为什么，他不自觉地躲避开了。

　　“为什么不敢看我，是不是发生什么故事了……”她的语调带着戏谑的味道，隐藏着淡淡的疑虑和伤感。“走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她用不紧不慢的眼神盯着他，好像因掌控了他所有的秘密而胸有成竹，这也是一种潜在的坦白从宽的要挟。

　　一瞬间他变得烦躁不安，他在房间里打着转儿，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像所有被误会的男人那样，为自己做几句辩解。但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因为自己不敢看她的眼睛，尽管他没犯什么错，他还是不敢看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他曾经多么深情凝视过的眼睛啊。曾经，她是不敢与他对视的，在青涩的初恋季节，她无数次慌乱地低下头来，喃喃地抗议：“不要这样看我，不要这样看我。”她说，他的眼神有时像一团火焰，可以融化她的理智和冷静，有时又像海水，让她觉得自己可以投身其中，无怨无悔，可是，在无数次眼神的交锋中，她还是败下阵来。

　　现在的状况是，双方的角色对换过来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谁也不记得了。他们已经在婚姻的道路上共同走了10年。比起一生，10年的时间可能不算很长，但在这充满诱惑的时代，能够共同走过10年，已经算长途跋涉了。他们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他们的精神仿佛有种秘密的联系，无论一方有多困倦，另一方在夜里任何一刻醒来的时候，对方都会在五分钟内醒来。他们在黑夜中静静地对话，回忆过去，那是幸福的时刻——因为可以不用眼神的交流。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和她的对视，眼神里充满了惊惧——是的，是这个夸张的词。惊惧隐藏在眼球的最深处，呈现出来的是小心翼翼，是诚惶诚恐，是不自然和不自在，但放大了来看，的确是惊惧。他和她都了解，这种惊惧意味着什么，因为从更深的层面看，这种惊惧也是爱和担忧，怕自己的爱成了对方的负累，怕自己的担忧成为对方解不开的枷锁。或者说，这种惊惧是一种逃避，害怕一言不合伤害到对方，害怕自己的不良情绪影响到对方。10年的感情，已经让他们养成了连体婴儿才有的通感，在彼此心里，对方早已透明得像一张白纸。

　　所以，她才会在他出差回来后，用试探的、问询的、验证的口吻问他，为什么不敢看她的眼神。这是一个考验，她不在意这一个月他在外面做了什么，只想得到他的一个恳切的眼神，或者一个坦然的回答，哪怕一句话不说，只用坚定的眼神来让她安心。

　　可是他居然做不到。尽管他没有做任何令自己愧疚的事。

　　或许，这就是婚姻，这就是婚姻里的爱情，绵软而伤感，坚韧又脆弱，需要如履薄冰，但又持久永恒。

　　最终，在他的沉默中，她没再追问。寂静的客厅中，只有电视的声音在回荡，电视里，蔡琴在深情地唱着，“像一阵细雨洒落我心底，那感觉如此神秘，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你，而你并不露痕迹。虽然不言不语，叫人难忘记，那是你的眼神，明亮又美丽，啊有情天地，我满心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