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用“弱点理论”救赎重刑犯的民警

　　姓名：林佳

　　年龄：46岁

　　职业：南京市公安局监管支队民警，负责“重案犯警组”。

　　履历：1998年底从部队转业，进入南京市看守所。担任监管民警以来，两次荣立三等功，2003年被省公安厅授予“狱政攻势挤挖能手”的称号，今年3月，因工作成绩突出，被省公安厅荣记二等功。

　　个性言语：“看着一批一批犯人洗心革面重铸灵魂，或者看着一些死刑犯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展现一点点人性的良知，我就会觉得，这是我一生的荣耀。”

　　开栏语

　　新的栏目叫“人”。最简单，又最复杂。人有思想，思想千差万别，于是发生了形形色色的故事。那些通过思想而衍生出的故事，可能会启迪他人。

　　“人”字的笔划少，“人”字的涵盖大。“视点版”的“人”，可能是政法界的强者，也可能是法律职业群体中的一员，更可能是法制新闻的当事人。今天“人”走进读者视线，期望明天有更多的人做客“人”。

　　本报通讯员 宁公轩 本报记者 蒋德

　　4月初，空气中流动着淡淡的春寒。经过特别的批准之后，在大门站岗武警的注视下，记者走进了南京市看守所。一道铁门，两道铁门，上楼，转弯，三道铁门……在一间陈设简单、略显阴冷潮湿的办公室里，我们见到了江苏省南京市公安局监管支队民警林佳。

　　个矮、单薄、貌平、头发乱、皱纹多，46岁的林佳看上去有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憔悴。寒暄时，他更像一个因为做错事而怕被老师批评的学生，沉默而局促，与记者想象中的功臣形象相去甚远。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重案犯也不例外。无论是多么穷凶极恶的人、多么冷酷无情的心，只要我们认真研判、寻找弱点，使其回归人性，就比较容易突破。”

　　林佳所负责的“男未决犯管理组”是一个正式的称呼，在看守所内部，大家更愿意把它称之为“重案犯警组”。林佳和他的同事日常打交道的对象，几乎全部是重大刑事犯罪、涉黑涉恶犯罪、重大经济犯罪以及涉外犯罪中的重刑犯。如何对这些重刑犯、死刑犯进行教育转化工作，不但会影响到整个案件的审理进程，而且会直接影响到监所的安全稳定环境。

　　“教育转化工作并不具有固定的模式，如果说看守所是一所特殊的学校，那么在押犯就是一些特殊的学生，教育方法只能因人因事而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弱点，重案犯也不例外。无论是多么穷凶极恶的人、多么冷酷无情的心，只要认真研判、寻找弱点，使其回归人性，就比较容易突破。”

　　故意杀人犯李庆坚固的心理防线，就是被林佳这看似普通的“弱点理论”所攻克的。

　　为达到能与情妇结婚又能同时保留自己家庭财产的目的，他残忍地将自己的妻子和14岁的女儿杀害，并伪造了抢劫、杀人的现场。入监后，他不仅不悔罪，还抱着“死也不开口，神仙难下手”心理，企图逃避法律的严惩。

　　林佳开始每天仔细观察对方……李庆的生活用品没有了，林佳就自己掏钱给他买；每天的监室值班，林佳有意安排李庆第一个值勤，以便能让他好好休息；李庆生病发高烧，整天水米未进，林佳就从食堂给他做了一碗鸡蛋面，一口一口地喂他。

　　李庆的良知终于被唤醒了。他泪流满面地说：“我干了伤天害理的事，可你们却把我当人看，我服了。”后来，他在交代自己的罪行时，没有一点隐瞒。

　　临刑前，李庆眼含热泪地给林佳跪下了：“我要走了，林管教。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要好好做人，因为是您让我知道了应该怎样做人！”

　　和用米饭团种小草的死刑犯交谈：“小草也是生命，你那么爱惜，但你有没有想过去爱惜自己的生命？如果你自己都放弃自己了，还有谁会救你？”

　　“作为看守所的管教，当我们看到自己看护的犯人刑满出狱时，会由衷地替他们高兴；当死囚走上刑场时，很多时候，我们的心里都不是滋味。”说这句话时，林佳声音低沉。

　　28岁的王青云因贩毒被判了死刑。一审判决后，他不吃不喝，不说话，一心想着快些“上路”。管教干部的多次谈话教育、在押人员的现身说法，都无法使王青云开口说话，工作陷入了困境，包括林佳在内的所有工作人员，全都背上了沉甸甸的心理包袱。

　　一天早上放风时的意外发现让林佳激动不已———“他(王青云)手上拿着一个小泥团，大概是用吃饭时节省下来的米饭在地上滚动后形成的，上面种了一棵嫩绿的小草，有一厘米高吧。我看到时，他正试图把地上的尘土多粘些在米饭团上，因为监室四周都是坚固的水泥构成。他还用一根细小的木棒拨下一滴露水，小心翼翼地给小草‘浇水’。”林佳边说，边从椅子上起身，蹲在地上，模仿王青云一手拿草一手滴水的情形。回想起来，林佳至今仍觉得遗憾：“可惜没有照相机。王青云当时非常认真，表情虔诚。王青云如此精心地呵护这棵小草，这说明他对生的强烈渴求。”

　　放风结束后，林佳仔细地看了王青云的案宗，觉得他应该利用上诉的机会争取减轻刑罚。林佳马上找王青云谈话：“小草也是生命，你那么爱惜，但你有没有想过去爱惜自己的生命？如果你自己都放弃自己了，还有谁会救你？”

　　这句话，四两拨千斤。王青云检举了多起贩毒案线索，写了上诉书……

　　“多年‘与魔鬼打交道’的管教经验告诉我，他们毕竟都是人，也有想被他人尊重、信任的想法，即使身负命案，但心灵深处的人性尚存。”

　　“面对因为各种犯罪进来的人，既要做到严格执法，又要关心尊重他们的权利，在关怀帮助中开导他们放下思想包袱，服从管教，真心悔过，认罪服法，这是我们应该掌握的基本功。”林佳接着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

　　南京人陈军曾经是个腰缠万贯的个体户，但因为赌博而债台高筑，最后走上了抢劫杀人的不归路。刚入“号子”时，陈军思想压力很大，心情烦躁不安，整夜睡不着觉，在监室里走来走去，即便躺着也是翻来覆去。心情烦躁时，陈军就猛击监室的铁门或是敲打柜子发泄。

　　这些“招数”林佳尽收眼底：“凡来这里的，诈唬的，装熊的，横下一条心等死的，我见得多了。”在林佳看来，他的管教对象尽管五花八门，甚至不乏血债累累、十恶不赦之徒，但多年“与魔鬼打交道”的管教经验告诉他，他们毕竟都是人，也有想被他人尊重、信任的想法，即使身负命案，但心灵深处的人性尚存。

　　通过观察，林佳发现陈军是个争强好胜、虚荣心较强的人。在随后与陈军的谈话中，林佳总是先从陈军感兴趣的话题入手，谈他当兵时的故事，承包鱼塘时勤劳致富的“辉煌经历”。在每日的监室号务会中，林佳还让陈军做重点发言。在林佳的耐心开导和同押人员的感染下，陈军由最初的撇嘴冷笑不自觉地变成了正襟危坐，脸上的冰霜也渐渐被和善的微笑取代……

　　“看着一批一批犯人洗心革面重铸灵魂，或者看着一些死刑犯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展现一点点人性的良知，我就会觉得，这是我一生的荣耀。”

　　林佳戏说他们和犯人的关系是：“被关进看守所的大都是‘老虎’，在外无恶不作，我们这些管教则是动物园里的‘看虎人’。”看守所不仅给犯人以心灵上的医治，也给了他们很多生活上的帮助。

　　有一个死刑犯右腿关节得了骨癌。看守所立即送他到医院救治。癌症后期时，这个死囚右腿高度腐烂，流的全是脓水，散发着阵阵恶臭，同监室的犯人都躲得远远的，林佳却一点也不嫌弃他，不仅每天为他端吃端喝，还帮他换药。行刑前，林佳蹲下身子，帮他穿上了一双崭新的青布鞋，伏下身子轻轻地把他抱上轮椅推出监室，交到等在监室外的法警手里。

　　林佳原来是广州空军的一名正营级军人。1998年底从部队转业，随即进入南京市看守所。一晃9个年头过去了，林佳还是很喜欢警察这个职业：“深牢大狱是我们的办公室，一辈子都要献给看守所，直到退休。但是，看着一批一批犯人洗心革面重铸灵魂，或者看着一些死刑犯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展现一点点人性的良知，我就会觉得，这是我一生的荣耀。”

　　采访结束时，记者注意到了林佳办公桌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张横幅，上面写着：“精心共勉：人之所以快乐，不是得到的多，而是计较的少；财富不是一辈子的朋友，朋友却是一辈子的财富；职位不是一辈子的荣誉，荣誉才是一辈子的职务。丙戌年孟夏林佳自勉。”林佳说，字是请朋友帮忙写的，但内容是他自己总结的生活感悟。

　　(文中犯罪嫌疑人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