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是父母他们是孩子

　　郑源

　　国庆节后的某一天，父母从北京回来，让我开车去火车站接他们。有那么一刹那我是不想去的，一来需要提前一个小时从单位逃班，二来成都市区并不大，火车站离家不过十几元的出租车费，只是后来不忍拒绝，还是答应去了。

　　出站口仍然是人潮拥挤，我不喜欢跟那些接站的人推来搡去地挤在一起，于是远远地站在后面。到站的人潮拥出来的时候，我瞪大眼睛，寻找着那两个熟悉的身影，很快就看到他们了。父亲双肩背着旅行包，手上提着他早晨锻炼用的龙泉宝剑，母亲斜挎着她买菜时的那个用塑料珠编的小包，双手合抱着一个大口袋。我已经看见了他们，向他们挥了挥手，他们却没有看见我，两个人四处张望着，风把白发吹乱了，有些惴惴不安，有些凄惶，也有些可笑，就像两个才进城的老民工，仿佛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而不是他们已经生活了近五十年的城市。我扯开喉咙喊了两声，使劲儿地向他们挥手，他们终于看到我了，两个人的脸上立刻开出了两朵皱皱的菊花，兴奋地向我奔来，那一刻，仿佛我是父母，他们才是孩子。

　　也许是性格和所受的教育使然吧，从小就不是那种跟父母特别亲近的人，长大了以后尤其是。父亲虽然搞艺术，但却从不懂浪漫，也从不是一个善于表达感情的人，记忆中几乎和他没有什么亲昵动作。其实我知道他一直希望我和哥哥能跟他更亲近一些，但是我们对他，总有一些不自觉的客气。记得去北京前是先生送他们去车站的，先生回来后，递给我一个用层层报纸裹着的硕大东西，很重，一层层打开来看，原来是个新鲜美丽的大石榴，散发着淡淡的香气。我心里一喜，以为是先生买来给我的，结果他说：是你爸给的，都下车了又忙忙慌慌地塞给我，让我带给你，说你喜欢这个。末了先生加上了一句：其实你爸挺浪漫的。

　　相比之下，母亲的感情要外向一些，尤其是哥哥去北京后，对我更宠溺一些，她常常会叫我乖乖，或者在回家时突然给我一个拥抱说：妈妈的贴心小棉袄。每到这时，我都会讪讪的，总觉得肉麻，手脚都不知如何放，然后偶尔给些钱，买些东西报答她的热情。还记得春天的时候突发奇想带着她去樱桃沟摘樱桃，春游的车太多，新修的道路十分狭窄，汽车在陡峭的盘山公路上熄了好几次火才顺利到达。母亲紧张得不得了，一直紧抓着窗边的扶手，一句话不敢说。有一次又熄了火，而且冲了好几次都没有冲上陡坡，母亲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我：“乖乖，妈妈是不是太重了，要不我还是下车走上山去？”

　　父母身上有很多缺点，父亲冲动、固执、小事上爱较真，母亲喜欢教育人，自我感觉良好，这么多年我在抱怨他们缺点的同时也遗传着这些缺点，并不知不觉地发扬光大。我不常给父母打电话，也不常回家，一周固定一次，偶尔是两次，心中从不会害怕似的。不打电话，父母总会给自己打电话的，不常回家，父母也总会在家里等的，这么多年，那座老房子，那些老家具，那两张老脸，不用去挂念它们也总是在那里的。

　　然而那天，在火车站的人潮里，我突然发现自己有些慌张，突然发现自己是多么怕失去这两个人，这两个至亲至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