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制片的无奈:我们还需要配音吗?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5月27日10:46 南方日报

  乔榛:“译制片,就是要让人觉得汉语是世上最美好的语言!”

  译制片的无奈:我们还需要配音吗?

  今年是上海电影译制片厂成立50周年,尽管上影方面声称,关于这方面的活动会贯穿今年整年,但直到现在,我们依然没有见到关于这方面的纪念活动。但是,邱岳峰、毕克、乔榛、丁建华、童自荣、李梓……这些伴随着我们“看西片”的岁月长大的声音,在成长的年轮中刻下了深深的印痕,以至于“影迷”们想自发来组织“纪念”……

  高仓健向他们鞠躬,阿兰·德隆向他们致谢,因为他们的确把这些国外的优秀电影带入到一个“无障碍沟通”的阶段。对于电影本身而言,上译厂的这些老艺术家们,无疑就是一个巨大的宝藏。

  可惜的是,在我们采访乔榛和丁建华的时候,从那些魅力不减的声音里,听到更多的是对当下译制片的无奈,还有被社会忽略的酸楚。在50周年这样的喜庆背景下,这种酸楚无疑更加让人揪心。

  ■专访

  记者:上海电影译制片厂成立50年了,推出了很多优秀的译制片,但人们印象深刻的大都仍是以前的老艺术家,年轻配音演员里并没有出现非常有特点的新人,上译是否存在人才断档的问题?你们是怎样培养新人的?

  丁建华:当年我们觉得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搞艺术的。1976年我来上译厂的时候,看其他演员各怀绝技,配音拿捏的就跟大老虎叼小老虎一样,既能把它叼住了,又不会咬疼它,都是我的榜样。脑子里天天想的就是怎么把音配好,其他什么都吸引不了你。哪怕一部片子里就让配一句“先生,我来给你挂帽子”,都会反复琢磨。

  现在的演员可能就更多地琢磨怎么多配点广告,怎么跟导演搞好关系拍电视剧去,而且有的会想:给我多配几部主要的,我肯定会出名,都是你们年纪大的把我们道路挡住了!我给你讲一个年轻演员,一个月配了3个主角,末了叫他做个心得总结,他居然说:“我最近没配什么戏,都是跑小角色。”这个是整个社会环境造成的,我们希望把手里的棒子一代代传接下去,但是他们没有接好。

  乔榛:2002年的时候,我们也招了一批年轻的演员,着意培养,给他们很多实践的机会,原本自己可以配的角色,都尽量让他们来做,他们进步也很大。他们有的也很辛苦,但我们做译制不只是劳动的投入,还要有精神的投入、情感的投入,我希望年轻演员们能把自己沉到作品里去,不要那么浮躁,老想我怎么还没有出名,观众怎么还不认识我。

  记者:据说配音演员给有的片配一集只有300元?上译的经营情况怎么样,会不会入不敷出?

  乔榛:确实如此,这是一个现实。几十年来都这样,我们都习惯了。收入低,也是各方面因素造成的。片源方也是国家的任务,经费也并不多。我以前还在领导任上的时候,也想提高一下大家的待遇,但是没有办法,总共就只有那么一碗粥好分。我们是全国唯一一家专业的译制片厂嘛,后来就向国家要求一些补贴,没有补贴的话维持不下去的。现在人员减少了,负担相对也少一些。厂里也另外接一些活,来维持主业。

  记者:人员减少会不会影响到正常的译制工作?

  乔榛:译制的作品数量上其实还是比较多的,只是现在你们在电视上看或者看碟片的比较多,去电影院里看译制片的少了。(那质量上呢?)这个我不能评价。唉,现在速度也很快,是不是全身心投入就不知道了。从创作的工序上来说,我们过去有十几道,现在减少了很多。艺术的产生总有一个流程,那些工序是我们几十年的经验积累下来的,我们认为它是一个科学的艺术流程。

  记者:现在很多外国电影进来的时候,配字幕不配音,字幕片对配音有冲击吗?

  乔榛:我们也听到一些观众说,现在的译制片没看头,粗制滥造,还有的拿腔拿调。但我不客气地说,你们看的那不是真正的译制片。真正的译制片,那是要通过配音演员的语言、心灵把里头的东西原汁原味地体现出来,这里头有很多细微的妙处值得细细品味。

  丁建华:高科技、打斗片,那是看热闹的,但是文艺片、哲理片,它有很多细微的传神的东西,你要是老盯着字幕,就会顾不过来,倒把主要的东西忽略了。

  记者:现在人们的外语水平也在提高,大家对英语片也比较适应,很多人更愿意看原声的外语片。

  乔榛:这个令人欣慰啊。但是说实话,一个外语学院的老教授就对我说过,他自己原声电影能听60%已经非常好了。语言是变化很快的,很多词汇,他们当初学的时候也许还没有出现。对于一般观众,就更难了。

  丁建华:我觉得外语片和译制片是不同的,适应不同的人群。

  记者:以前上海美影厂很多动画片都是由你们这个兄弟单位来承担,但现在7月公映的上海美影厂动画片《勇士》请了歌手孙楠这样的非专业明星给男主角“巴特尔”配音,香港和好莱坞现在也流行这种模式,你觉得这些非专业明星配音演员的表现怎么样?

  乔榛:明星和专业演员的配音收入,那是不能比的。这是一种市场的现象,投资方想通过明星效应,片子出来的时候热播一把。但我要说,在译制领域,这不会是一种趋势。译制需要一个相对稳定的组合,组合中有各种色彩,几十年在一起,大家对彼此的色彩也都熟悉,搭配协调起来才能做好译制。这就像一个乐队共同演奏一个曲子,默契、协调很重要。突然插进来一个明星,反而不好。以前有很多失败的例子。

  记者:译制事业现在面临这么多的现实问题,你作为这方面的老艺术家,怎么看待它的前景?

  乔榛:几年前,我在一个译制片的颁奖晚会上,就说了一句话:译制艺术是永恒的。译制不光是个桥梁,它还负有展示本民族语言文化的使命。法国人对所有舶来的电影都要经过译制,他们就觉得自己法语是最优美的。我们就是想把汉语发挥得特别好,让人觉得汉语是世界上最优美的语言,或者谦虚点,就说它是最优美的语言之一吧。

  今天接受你的采访,我很感慨,也很酸楚,大半辈子都投在译制艺术上,本来想让社会各方面都来支持它,让它重放光彩,但因为年龄啊、转制啊等问题,现在无能为力,只好留有一点遗憾了。

  ■名嗓寻踪

  他们,曾用声音塑造经典

  上海电影译制片厂的几代著名艺术家之中,乔榛、丁建华、童自荣虽然淡出舞台,但依然还在我们的视线之中。而邱岳峰这样的配音大师,却又过早地离开了人世。而除了这几位,其他那些“著名角色”,又都在哪里呢?

  李梓:一直被定位为年轻美丽而富有活力的女性的代言人。配音的经典角色有:《叶塞尼娅》中的叶塞尼娅、《巴黎圣母院》中的艾丝美拉达、《简爱》中的简爱、《冷酷的心》中的阿依曼、《英俊少年》中的少年海因策、电视剧《居里夫人》中的居里夫人等等。

  现状:李梓退休比较早,由于家庭幸福美满,退休后基本未再从事配音工作。

  苏秀:配音界有名的才女,很早就从事译制导演工作,对配音理论研究有很深的造诣。声音尖细而矜持,多为坏女人角色配音。代表作品有《孤星血泪》中的哈维沙姆小姐、《望乡》中的老板娘、《为戴茜小姐开车》中的戴茜小姐、《华丽的家族》中的女管家、《警察与小偷》中的小偷妻子、《尼罗河上的惨案》中的黄色小说作家等等。

  现状:今年已80高龄,由于年事已高,基本已不再从事配音工作。

  曹雷:上译厂配音演员中的“演技派”,嗓音醇厚温和、戏路很广、可塑性极强,先后为格丽娅·嘉逊、英格丽·褒曼、阿丽达·瓦莉、凯瑟琳·德诺芙、松坂庆子等外国著名女影星主演的《鸳梦重温》、《爱德华大夫》、《第三个人》、《最后一班地铁》、《国家利益》、《蒲田进行曲》等影片主配。她担任译制导演和主配的《国家利益》、《斯巴达克斯》、《靡菲斯特》等影片曾获得过国家优秀译制片奖。

  现状:自1996年退休后,曹雷一方面将其父亲曹聚仁的文稿不断整理出版,一方面继续从事配音工作,她在《大明宫词》中为归亚蕾饰演的武则天的配音尤显当年风采。

  尚华:嗓音与众不同,他的配音常常带有一种拖腔与尾音,具有一种幽默感,擅长为喜剧人物和反面角色配音,在《虎口脱险》中他为路易·德菲耐扮演的指挥家配音,与于鼎配音的油漆匠堪称珠联璧合,《复仇》中的巴特万、《悲惨世界》中的沙威警长、《追捕》中的长冈、《爱德华大夫》中的心理学教授以及电视剧《加里森敢死队》中的“黄毛”、《老古玩店》中的高利贷者奎尔等等。

  现状:尚华退休后由于居所拆迁搬到离上译厂很远的地方居住,但他身体很好,所以偶尔还会骑车到厂里继续为影片配音。

  刘广宁:一直是以配美丽善良、纯情质朴的女性角色为主,配音的著名角色有:《绝唱》中的小雪、《生死恋》中的夏子、《苔丝》中的苔丝、《望乡》中栗原小卷扮演的圭子、《大篷车》中的妮莎、《尼罗河上的惨案》中的杰基、《魂断蓝桥》中的玛拉等等。

  现状:20世纪90年代初退休后,举家迁往香港定居,现在在香港担任兼职语言教师工作。

  赵慎之:赵慎之与苏秀是70年代以后公认的专门为老太太角色配音的高手。她的代表作品《望乡》中的阿崎婆,还有《蝙蝠》中的女主人、《华丽的家族》中的银行家妻子、《尼罗河上的惨案》中的女高利贷者等等。

  现状:退休后很少从事配音工作,她的三个孩子在国外生活,目前她一个人住在上海张瑞芳老年公寓。

  于鼎:于鼎为《虎口脱险》中的油漆匠的配音展现了他深厚的功力,足以成为配音人物画廊中的经典。代表作品除《虎口脱险》以外,还有《阿里巴巴》中的阿里巴巴、《大篷车》中的莫汉、《三剑客》中的达达尼昂等等。由于于鼎的妻子长期患病,他的生活负担很重,但他对配音艺术始终满腔挚爱。

  现状:因心脏病发作不幸去世。

  杨成纯:杨成纯曾担任过上海电影译制厂的厂长,他的声音冷峻潇洒,与邱岳峰的风格相似。代表作品有《追捕》中的矢村、《野鹅敢死队》中的“军师”、《海狼》、《逃往雅典娜》中大卫·尼文扮演的角色以及电视剧《加里森敢死队》中的卡西诺等等。

  现状:20世纪80年代末举家前往美国定居,现在在美国一家华人电台工作。

  施融:曾是上译厂给“英俊小生”角色配音的主要演员,与童自荣齐名。配音的主要角色有:《超人》中的超人、《加里森敢死队》中的酋长、《砂器》中的警探吉村、《茜茜公主》(1、2)中的皇帝等等。

  现状:1986年施融举家迁往美国定居,到美国后一直在电视台做编导工作。

  陈叙一:那个确定译制片标准的人

  1957年,在上海梵皇渡路(今万航渡路)618号,一间十五、六平方米的旧汽车棚改成的放映间,加上用麻布片包稻草作隔音改装的录音棚,诞生了中国日后最负盛名的译制片基地——上海电影译制片厂。

  根据配音演员赵慎之的回忆,当时的那个放映间被叫作奶奶庙,“因为里面挂满了《白毛女》里奶奶庙的那种破窗帘。”但他们谁也没有对这样简陋的条件有任何异议,并且在这个奶奶庙里,创作出一部又一部令人难忘的作品。

  鸟无头不飞。能够驱赶着这些“神人”在这样的环境中制作精品的人自然不是等闲之辈。这个把邱岳峰、毕克、苏秀、曹雷等一手培养出来,这个把乔榛、丁建华、童自荣一手提拔起来的人就是上译厂的老厂长陈叙一。而他在1992年的去世,也被认为是上译厂从鼎盛到衰落的一个分水岭。关于陈叙一的采访,因为年代久远已不可寻。但从一些老一辈配音演员的回忆中,我们似乎可以找到译制片在中国兴盛一时的原因。

  要信,要达,但未必要雅

  很多上了年纪的人还能记得,刚解放时中国曾经放过一部苏联影片,名字叫《普通一兵》。这部电影在中国引起轰动的原因有二:首先,在此之前谁都没看过高鼻子的外国人说中国话,具体点说是东北话;第二:这部苏联影片里太多东西看起来有点像现在的小品,很逗。这是中国第一部译制片,虽然不是上译厂译的。但这部译制片给陈叙一带来了很多启示。于是他便设立了上译厂的很多“规矩”。比如“通俗”的翻译手法。

  “《普通一兵》中很多东西太离谱了。甚至苏联士兵会对人说:‘兄弟,今天中秋节,到我家吃月饼吧。’——苏联人怎么会过中秋呢?”这是陈叙一在翻译时常举的一个例子。但他也不是食古不化,一定要把原文翻译得一字不差才行。在他看来,既要忠实于原著,又要以让中国人理解的方式表达,这才是电影翻译的最高境界。

  根据这个原则,陈叙一“重构”了很多东西。最典型的,就是《卡桑德拉大桥》中的“一打就着”和《虎口脱险》中的“鸳鸯茶”。当年普通中国人根本没见过ZIPPO这样的名牌打火机,而《卡桑德拉大桥》中火车上就有一个人是卖这种名牌火机的,于是陈叙一在了解了原委之后,就将该打火机命名为“一打就着”——看起来形神兼备。而“鸳鸯茶”在《虎口脱险》的原文直译是“情侣茶”,陈叙一觉得它太书面语,不符合这个喜剧的氛围,于是便把“情侣”改成了俗得不能再俗的“鸳鸯”,而这一改,使得“情侣茶”这种东西在中国的知名度,远远不如“鸳鸯茶”那么高。

  陈叙一翻译的最后一部作品,是英国电视剧《是,大臣》。但这部电视剧在央视只播了7集就无疾而终,因为陈叙一逝世了。若是根据现在的“字幕派”要求,他们是肯定不同意《是,大臣》配音的,但这部戏里充斥着俚语、双关甚至三关的意思,若是普通的字面直译,能让人理解一成就已经不错了。

  节奏决定一切

  关于配音,陈叙一最基本的要求是节奏。“如果原片中演员说话的长度是13秒,那么我们的配音,也必须做到这么长。”著名配音演员曹雷回忆说,当年她在为日本影片《蒲田进行曲》中的小夏配音时,有一场戏是小夏坐在银四郎的家里哭,镜头很远,于是她就没怎么注意。但后来导演告诉她,这样不行。“哭得是挺像,但呼吸跟片中的人物是反的,虽然观众看不到口型,但从演员松坂庆子耸动的双肩上还是能看出她是什么时候抽气、什么时候出气的,这样的节奏是不能反的。”

  为了表演时的节奏感,陈叙一经常在翻译方面下功夫。上译厂的人都知道,陈叙一有个习惯,用手敲桌子,有时吃着饭都在敲,那就是他在寻找翻译语句中的节奏,看其是否会与原作吻合。而这个节奏感,最后被他总结成十六个字,到现在为止依然是上译厂的配音准则:“上天入地,紧随不舍,拐弯抹角,亦步亦趋”。可惜的是,由于现在译制片的粗制滥造,这样的要求,在当前绝大多数的译制片上已经看不到了。

  ■记者手记

  我们真的不需要配音了吗?

  前些天,分别看了两部大片,一部是《蜘蛛侠3》,一部是《忍者神龟》。不同之处在于,前者看的是英文原版加字幕,后者看的则是配音。但看着说中国话的乌龟们,突然间有些觉得不自然了。

  然后便开始怀念当年鼎盛时期的上译厂。开始怀念乔榛丁建华童自荣——可以说我是听着他们的声音长大的;同样开始怀念邱岳峰毕克尚华——我父母一代是听着他们的声音恋爱,然后生下我们的。但现在,这些能够让普通的国外影片变成中国经典的声音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

  我们可以理解,这些大师们因为老去而淡出舞台。我们无法理解,在这些熟悉的声音离开后,却没有任何新的、能够令人记住的声音出现。据说,现在很多人号称外语不错,甚至有人认为,字幕可以提高外语水平。所以,大家需要的是原汁原味,而不需要乌龟嘴里冒出中国话。也许,这就是配音逐渐衰落的原因?

  应该不是。曾经问过几个在国外呆过很久,回国后仍在从事一些翻译工作的人,而他们的答案出奇地相似:自己的英语,看大片基本可以理解,但如果是像《莎翁情史》或者《钢琴师》这样的文艺性比较强的电影,还是有很多看不懂的地方。

  所以,上译厂的老导演苏秀就认为,只靠英语六级八级就敢出来翻译制片字幕,那纯粹就是骗子。而丁建华在采访中也说,就连英语专业的老教授,能听懂的电影台词也不过是60%左右。但现在的行情却是,这种“骗子”越来越多,而正规的电影翻译家们,却没有了活路。

  不光是翻译,配音演员也是一样。传说中现在电视剧配音市场的通价,是250块一集,著名配音演员可以到300元左右。劣币驱逐良币的规律,在这里已经显现无疑。

  随着乔榛丁建华童自荣这一批人的“退休”,我们真的已经不需要配音了么?

  金鸡百花奖的译制片奖已经取消了。唯一的专业译制片厂上译厂已经开始青黄不接,仅剩的人中也有很多人开始浮躁了。

  即使我们将来也都像香港那样,演变成当红明星来配音,但跟这些专业的大师们相比,还是有很大差别的。最起码,我就不觉得章子怡的声音比丁建华的更有感染力。

  关于“字幕派”和“配音派”的谁是谁非,并不是我们要讨论的内容。只是,像上译厂这些能够影响一代甚至几代人的“配音大师”们,他们的事业,不应该就此凋零。

  本版撰稿:记者/郑照魁 实习生/吴培锋

  图:

  译制大片《尼罗河上的惨案》

  译制大片《巴黎圣母院》

  与斯特丽普合影

  “希茜公主”丁建华

  童自荣和《佐罗》

  用声音塑造苔丝的刘广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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