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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对待我们的过去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5月28日09:59 南方都市报
■知道分子之景凯旋专栏 现在二十来岁的青年可能已不晓得什么叫“老三届”,更不晓得1966那个年代。那时候的他们也是青春年华,此后命运虽各有不同,不相往来,但他们却有着一个共同点,便是都已经年届退休。如果没有互联网、没有博客,他们会把回忆沤烂在心里,连儿女也不会告诉。青春好像是同一个模子倒出来的,简单到只剩下伤害或被伤害。如今在小圈子的博客里,他们开始把自己的回忆和反思写下来。 一位现已移居海外的朋友让我看他们的老三届博客,其中有回忆、事件、广阔天地、争鸣与思考等栏目。朋友那时在一个重点中学读书,学校干部子弟居多,因而也“革命”得多。尽管同一事件,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说法——但很清楚的是,当时打人的事件经常发生,学生让老师跪在地上,拳打脚踢,最残忍的情景是将一位老师装在麻袋里用棍棒打,用脚踩,然后连麻袋一起放进学校池塘里呛水。事隔多年,有人向老师道歉,并把它写在博客上,结果却引起一些人赞赏,另一些人恼怒。 作家沙叶新曾写有《检讨文化》,可他没有写《忏悔文化》。多年来,我们缺少的恰恰是后者。表面原因是,那个年代许多人伤害过他人,但也被他人伤害过,这使得他们中多数人可以借此聊以自慰,甚至问心无愧。无论是当年“红五类”学生打老师同学,还是出身不好的学生为了自保而在更弱者身上表现革命,如今不自觉地都在推诿责任,把自己说成是无辜者和被害者。有人甚至还认为,自己当年的行为完全是出于理想,没有任何实际利益的考虑,好像这世上还真有高尚的犯罪。 事实上,那个年代是领袖与人民结合的产物,所以才有了忏悔难的问题。借用阿伦特的话,当年所谓阶级斗争攻击的正是人的差异性,是“任何实用目的都无法予以解释的一种罪行”。对许多人来说,记忆中那段经历只有难堪,所做的事连个名堂都没有。今天来追究某些具体的群体责任,当然既不实际,也无必要。道歉完全是个人行为。然而,许多过来人对此安之若素,甚至阻止当事人道歉,却让人不免心生感慨。我觉得,忏悔难真正的原因就在于,在我们这块土壤上,缺少一种深厚的人道主义精神,它建立在人人生而平等和自由不可分割的认知上,而对于这些,我们是完全陌生的。 我们是这个世界上最讲面子的民族,可是却很少懂得什么是尊严。《忏悔录》的作者奥古斯丁曾说:“恶是善的缺乏。”在许多人心里,由于从来就没有确立起“人”的价值,因而另一方面,也就不愿承认个体生命的欠缺。我们太唯物,太自利,头上没有任何神明,心里没有任何畏惧,总认为需要道歉的是别人,不是自己。有的人即使道歉,也只是为了取得别人原谅,为了人际关系,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内心和对生命意义的追求。有这样的心理,许多人才自然会第一个原谅自己,并且抱怨那些真正该负责任的人为什么不道歉。 所以,看到博客上有人写道,希望有那么一天,老三届网民集体公开签名或匿名签名,向所有被伤害者正式道歉,虽然我明知道这不现实,也太笼统,但仍为其所表现的人性复归而感动。我始终认为,对于那个年代,除了国家权力的滥用外,我们这个民族是有共同责任的。我们都自觉或不自觉地认可了把人分类的做法。博客上就有当年的学生反思道,在此之前,学校的教改就已按出身区别对待学生,培养的模式也是工具人格,不是独立思想。 个人忏悔是必要的,宽恕也是必要的。真正的忏悔和宽恕,都能提高人的尊严。我们甚至可以像基督教提倡的那样,宽恕那些不可宽恕的人,毕竟最高的申冤不在人类。但是,这不能作为当事者拒绝反思的理由,否则以往的悲剧将会重演。 这不是危言耸听。由于目前社会矛盾尖锐,人群再次有撕裂的危险,有学者就在著名刊物上撰文称:我们不是一个人类。一些不了解真相的青年也随声附和,以为那个年代是个美丽新世界,希望以此来解决社会问题。对于这样的青年,我的建议是,不妨去老三届博客,看看他们的父执是怎样思考的。 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赞美那个年代! (作者系南京大学教授) 本版言论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 (南方都市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