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黄叶村大师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7月20日03:45 光明网-光明日报

  

我读黄叶村大师

  今年是黄叶村先生逝世20周年。近日《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黄叶村》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令人感慨唏嘘者再。黄叶村先生和他的艺术多年被埋没,只是在上世纪80年代较晚时候,方始彰闻于世。他是继陈子庄(1913—1976)、黄秋园(1914—1979)之后第三位“人亡业显”——拂去历史尘埃后方尽显其美质无价的真正艺术名师。此三位都诞生于上世纪初,在家国忧患中度过他们动荡困难的青年时代,又在“斗争”的风雨中消磨了可贵的中年岁月。正当希望的曙光升起时,这三位饱经坎坷的大艺术家,却又遗憾地相继去世。在他们毕生辛苦努力之后,未能享受成功所应得的欣快,令人有“时也、命也”之叹。另一方面,他们都是向高峰攀登的天才,天假以年,将给民族文化增加多少财富!思之能不遗憾!

  深夜读黄叶村先生传略,震惊于他一生所历困苦,非常人所堪。先生1911年生于

芜湖,原名黄厚甫,父亲粗通文墨,喜书画,能裱画。由于家贫,先生少年只读过小学就进布店为学徒,亦曾靠卖油条糊口,但他强烈进取,自学书画不辍,多方求教,终于在25岁时开始做小学图画教师。抗战前后,他在战乱流离中辗转于皖南各县,过着短期的教员生活。其间从1939年在歙县西溪南中学任教时,有缘结识徽州巨族汪氏,从著名画家汪采白先生之父汪福熙先生得到学问指导,并得以观摹学习新安派山水画真迹。对一个画家来说,这是平生难得的机遇,在当时信息落后的时代,得以知道真正的艺术为何物,无异于夜行人见到指路的明灯。由此也解答了多年来我的一个疑问:黄叶村早年困苦未进美术院校,未曾旅游京沪求学于名师的经历,何以绘画功底如此深厚,格调如此不凡?众所周知,安徽地区历史上出过许多名画家,在明清之际,丁云鹏、程孟阳、萧云从、查士标等,尤其是清四僧之首的弘仁,更是影响巨大。皖南徽州地带当时商贾兴旺,经济发达,文化深厚,书画收藏极为丰富,近代山水画大师黄宾虹先生的艺术即胎息于此。黄叶村早年转徒于皖南各县,目之所接是以黄山为代表的皖南秀丽山川,得以师法的是流传有绪的名师真迹。这些经历,铸就了他的艺品与人品,令他于其后更甚的波折困顿中“穷且益坚”,保持澶澶之节操,保持了中国知识分子极大的忍耐力和穷途潦倒不堪中,心志有所寄托而表现出的一种冲和宁静的精神境界。

  正是有这一段经历,他的诗文书画方在高明的指导下升堂入室。对画家黄厚甫来讲,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大约就是在皖南流落的时候。因为从其后的三十余年,数到1976年,他头上一直乌云不散,日子过得苦不堪言,竟住在有门无窗的茅草屋中,白天要作画只好在门外一只凳子上。我阅遍中外美术史也不知道有哪位大画家的穷苦比得过他。画家命运不济必称凡·高,但我想凡·高要是遇到黄叶村的一切,怕自杀十次八次,鼻子耳朵眼睛都割光了。

  上世纪80年代,当黄叶村先生的生活终于得到些改善的时候,已是垂垂暮年了。所幸的是,他很满足,也更努力。我看他的很多山水画作品,都是在最后10年所作,画风丰厚腴润,充满生机,并无饥馁穷愁的寒酸气,真使我钦佩之极。

  绘画是一种技艺性很强的艺术,从事者要以很长的时间和精力磨炼技巧,培养心眼手的协调一致,这种掌握技艺的过程又是不断进行乃至终生不

  辍的,所以要求从艺者肯吃苦,耐寂寞,急功近利是不行的。“穷而后工”这一规律在多位成就很大的画家身上体现出来了。

  绘画使内心的情感得到阐发,早在南北朝时,宗炳即提倡“澄怀观道”,以绘画达到“畅神”的目的。故画家游踪所至,呼吸山川灵气,心印自然诸象,确乎达到物我两忘、净化灵魂,提高人格的境界。所以画家的境遇再坎坷,抱负不能伸,大多能处之泰然。古人常谓“逃禅”。画家“逃”于自然,逃于艺术,与逃禅是一个道理。以此来看黄先生一生所历困境竟能够一一度过,而仍葆有自然之子的忠诚与淳厚平和的心境,并能发于笔端,这是中国画家从艺术中参悟到的无上境界。陈子庄、黄秋园无不如此,他们都是胸怀博大,仁厚萧散,洞彻人生的人,据他们的家人和学生友人的回忆,物质生活的简陋,际遇上的种种不平,并不曾影响他们包容大度,豁达乐观的情怀。

  在黄先生的艺术里,我们不会忽略他极深的中国画传统功力。这里有他作为一个天才画家的独特悟性,虽然未有名家师承,却能转益多师,在古人真迹中吸取,在真实自然中验证,使他终于得到传统绘画的种种精髓。他确实继承了新安派的优良传统,既亲近自然,领悟自然,继承传统,又有所发扬并丰富绘画的语言风格。黄先生的笔墨功力很厚,他处理大幅山川画面,笔法灵动多变,几乎不拘于某家门派,从而达到气至法备,法为我用的地步。他处理画面,布局严密,层次清晰,虚实相生,却又笔墨松活,不板不滞,干净利落,既不拖泥带水,而且皴染分明,绝无黄宾虹先生所指“兼皴带染”之病。

  黄先生的艺术中更重要的东西,还是充满生活气息,充满生机的人生精神。尽管他一生多受不公正待遇,心中能不无闷闷?但他总是把国家民族的命运置于个人之上,这又是中国知识分子的传统精神。所以他晚年说“境遇休怨我不如人,不如我者还多;学问休说我胜于人,胜于我者甚众”,就表露出他的胸襟的博大宏阔,非一般庸人可望项背。中国文化一大特征即注重人格与事业的一致性,黄叶村先生的为人与艺术又一次证明了这个真理。

  黄先生擅画竹,晚年有人赠“江南一枝竹”之誉。中国画家喜画竹,从理念上讲是以竹喻人,其瘦硬坚挺,不畏风雪,经冬不凋,洁净不垢种种优点,都是中国人尤其是知识分子景仰的精神。但从艺术上讲,却是因其在“书画同源”观念上追求书体抽象美,对画家来讲,更是笔墨抽象美的高度体现,虽只是数竿竹,疏疏叶,却包含了构图、比例、疏密、黑白、速度、力度等等形式因素。从而一出手就把画家的修养、人品、功力、悟性清清楚楚地摆在纸上。近见电视画面上常有什么“竹王”自吹的画家,画格鄙俗不堪,笔墨无法,不过是伪劣商品广告一类货色。黄先生画竹,功力已够火候,瘦而不枯,劲而不狂,疏简而腴润。《双清图》画梅竹,以梅为主,确是风神俊朗,疏密得度,赏心悦目,书画俱佳。

  黄叶村先生的遭际是独特的,他的艺术功力是深厚的。他的成就在同代人中屈指可数,他的作品受到广大人民的热爱,再一次证明中华民族文化的根深叶茂,大树参天,她的生命力无穷无尽。

  图:老年时期的黄叶村在作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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