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

　　／跌宕人生／

　　郭美文

　　父亲双眼深沉地注视着他说，是的，拉得真好！他的眼睛潮湿了，父亲听到的并不是二胡的声音，而是他焕发生命的乐章

　　他原本风华正茂，刚考上大学，眼看着正放飞梦想的翅膀，却不料在那个暑假，一次意外令他的耳膜震破了，从此他进入了一个无声的世界。录取的大学不能去了，所有美妙的遐想顷刻间变成了梦魇，曾经激情洋溢的笑脸只剩下一种如枯枝般刻板的表情。他心灰意冷，每天坐在门槛边日复一日地望着那些失去颜色的景象，一切都枯燥无味。

　　一天，他父亲突然走过来，用纸笔与他交谈。父亲说，你要掌握一门生存的技能，跟我学二胡吧？我只能教你这个。他知道父亲就靠这门手艺吃饭，平时哪个村子有红白喜事，父亲会拉着二胡去捧场。说实话，打小他就看不起父亲的这项职业，不为别的，光那种涎着脸靠主人家施舍的样子就使他觉得寒碜，况且父亲明知道他丧失了听觉，这不是强人所难？他当即拒绝：我听不见，怎么学？

　　父亲很认真地说，听不见没关系，凭着感觉就行，心里有了依托自然会有希望。贝多芬不是耳聋了吗，他照样成为音乐家。

　　他有些愤怒，说，反正我不学，我不想过靠别人怜悯的生活。

　　这怎么是靠人怜悯？你学好了，一样可以抬头做人，总好过你现在的日子吧？父亲叹着气说。见儿子始终解不开心中的那把锁，摇摇头走开了。不过，父亲仍然买来了一把新二胡挂在墙上，可灰尘盈积，他却从来没有碰过。

　　半年过去了，直到某一天他实在百无聊赖，一时兴起，从墙上摘下那把二胡，学着父亲的样子放在膝盖上，随手拉着玩。这时父亲走进来，惊讶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激动地鼓起掌。

　　他脸一红，嗫嚅着问，拉得好吗？

　　父亲说，拉得真好！你学什么都能成的。

　　他愣住了，他不知道是否真如父亲说的那样悦耳好听，但父亲的这句话给予了他信心和勇气。是啊，再也不能继续在灰暗的日子里沉沦下去，要让阳光重新浸进来。后来，在父亲的指点下，他拉起了二胡。父亲总是作为他最忠实的听众，一遍遍地称赞，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再后来，他调整自己的心态，搞起了养殖，不久，他成为一名出色的农民企业家。

　　数月后，他特意去订制了一副价格昂贵的助听器，他终于能感触到微弱的声音了。他第一件事就是拿起那把伴随他走过坎坷挫折的二胡，按照往常的样子拉了起来。出乎意料，声音喳喳的，一点也不像父亲赞许的那样悦耳好听。父亲仍然静静地坐在旁边，脸上还是那种满足的笑容。他实在忍不住好奇，问，拉得好吗？

　　父亲双眼深沉地注视着他，注视着他手中的二胡，说，是的，拉得真好！

　　他的心触动了一下，眼睛潮湿了，父亲听到的并不是二胡的声音，而是他焕发生命的乐章。

　　图：

　　本版插图／张旭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