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贫困大学生“感恩门”背后心理困境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09月02日11:48 生活报

  “一对一”资助的见面仪式开始了。“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会议厅、这么多时髦的阿姨、这么多领导。”一位被资助的大学生回忆。大学生们被要求上台和跳舞——《感恩的心》,这也是仪式的主题。但这些贫困学生似乎不喜欢这样的“感恩”方式,包括频频给资助者写信。他们眼中的感恩,是努力活着,自然而有尊严。

  尽管7点就赶到镇上搭车,但颠簸了6小时到达湖北襄樊时,大学生段东仁(化名)还是迟到了。对他和他同伴的“捐赠仪式”早已开始,会场上正放着歌曲《感恩的心》。这个20岁的孩子被叫上台,和另外21名受助大学生一起跳舞。

  台上的大学生都出自寒门。这场在2006年8月中旬举行的活动,是襄樊十几位女企业家对他们“一对一资助”的仪式。中国人更喜欢用仪式表达他们的心情,比如这场由襄樊市总工会组织的活动,主题是“感恩的心”。

  但来自湖北保康山区、穿着灰衬衣黑布裤解放鞋的段东仁,感触最多的是自己卑微的心。他只记得,那首不过5分钟的歌,仿佛把秒针凝滞住了;他的手脚,像被一桶浆糊泼过般僵硬;而舞台上的灯光刺痛了他的眼睛——在他家,仅有4盏30瓦灯泡。

  一年后,2007年8月19日,段东仁没能继续参加捐赠仪式。这一“结对”资助,每次资助期限为一年。贫苦的孩子并不知道这个坏消息,直至2007年8月27日,记者联系上他。此时,他与其他4名“缺席”的大学生,已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

  “感恩门”前,孩子受伤

  8月19日,辽宁大学的龙威与其余16名受助学生,再度获得襄樊市总工会牵线的“金秋助学”资助。根据2006年的协议,与贫困大学生结对的女企业家每年将资助他们1000元,直至其本科毕业。

  市总工会负责人解释了段东仁等5名学生缺席的缘由——一年多来,有2 / 3的受助学生没给资助者写过信,一名男生写过信,但只是想再得到多些资助,信中连句“谢谢”都没说。“我们不愿再资助没有感恩之心的大学生。”一些女企业家感到失望和愤怒。

  捐助者的心完全可以理解。“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是中华民族的传统。春秋时期的《左传》,就留下了“结草报恩”的典故。而在今天的电视中,你可以不断看到类似的场景,比如灾民们跪在前来视察的领导面前,泪流满面。但现在,竟然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对捐款者不闻不问。所以,这个消息被媒体披露后,网上就有人大骂这几个孩子“白眼狼”。

  面对这些反应,身处漩涡的大学生龙威保持沉默。这个频频给资助者写信、打电话的19岁男孩,此次被树为“懂得感恩”的典型之一。但他在心里为那些没再获助的同学抱不平——他理解他们的心,“除了那个写信要钱的男生,阿姨们是不是应该去了解一下,她们资助的孩子为啥没写信?”

  但主角们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我们不会再接受资助,将来我们要资助别人!”被取消资助的王可(化名)的母亲,在电话中断然拒绝了总工会继续寻找资助者的好意。另两名学生的电话或手机,要么无人接听,要么称孩子不在家。

  寒门之子的习惯性沉默

  3名被取消资助的学生中,就读于哈尔滨某大学的段东仁是最后的知情者。当记者驱车6小时来到他偏居山区的家中时,头发花白的父亲以为暑假留校的二儿子闯了祸,从竹凳上弹了起来。

  “我没接到任何通知。”接受采访时,段东仁在电话中说。2006年10月,他曾与资助者通过一次信,之后再无联系。他没有手机,家里也没电话。今天,他仍称“一辈子感激阿姨,是她在最困难的时候帮了我”。

  段父有些愤愤不平,“我的娃不是个不懂报恩的人。他知心疼父母,但从来也没给我们写过信。”段东仁学习特别刻苦,这让他们再苦也有盼头,“不是报恩是啥?”

  “可能是我们的情感表达方式与城里人不一样。”段东仁说。他回忆起去年跳的集体舞,也许正能让资助的女企业家们感到欣慰——当时,台下的家长与资助者,许多双眼睛泪光闪动。但对这群贫困的孩子,则是尴尬、自卑,甚至屈辱。

  在樊城某石灰厂一座简陋的工棚房中,湖北中医学院学生方圆的妈妈至今仍记得《感恩的心》的歌词。8月26日,当着记者的面,她重又哼起时,泪流满面,“宋总(捐助方圆的企业家)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方圆有些恼怒地打断了母亲的话。他告诉记者,除了学费,没其他困难,自己能克服。

  提及这段感恩舞蹈,就读南京某大学的汪志鹏(化名)的母亲两眼发红。“娃子知道自己获得资助时,抱着我说,‘妈,这下咱家有救了!’可到参加捐赠仪式那天,他却说不想去了。”

  市总工会女工部部长周华玲也注意到汪志鹏的变化。在仪式前的见面会上,周华玲特地点名让他起来自我介绍。汪志鹏挪了两步,又猛地坐了下去,在人们的注视下,男孩眼泪直流。

  “娃的裤子穿得太久,裤裆炸线了。”母亲望了望儿子,轻声说,“见面会完后,他扑到我身上说:妈,当穷人实在太蹩了!”

  “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会议厅、这么多时髦的阿姨、这么多的领导。”辽宁大学的龙威回忆。见面会当天,总工会领导要求大家介绍自己的家庭和学业情况。主动起来发言的同学不多,两个发言者之间的间隔时间有3~5分钟,越到最后,沉默时间越长。“好几个同学说着说着哭了,一名女生当场放弃了资助。”

  “他们的心,脆弱敏感得像玻璃。”周华玲说,“猛地一撞,碎片一地。”

  “尊严要靠实力挣回”

  8月27日,段东仁通过媒体,拿到了资助者的联系方式。男孩犹豫了一下午,最终仍没按完这11个数字。他告诉记者,去年的捐赠仪式上,阿姨把装着1000元的信封递给他,问候了几句,便离去了。这项一对一交流的环节,总共不过两分钟。

  尽管觉得尴尬,且不知说什么好,段还是打算第二天给阿姨一个电话,说声谢谢。这个被他称为“半个社会”的大学校园,开阔了他的视野,还将扭转他的人生。此前,他所生活的世界,再大不过连接村庄与小镇的那座无扶杆的索桥。

  “感恩门”事件后,有媒体向段东仁索要阿姨给他的回信,被他拒绝了。“我不想以此证明我给阿姨写过信,懂得感恩。更不想因此伤害到阿姨。”段告诉记者,他去年刚到校,手摔伤骨折。他花了一个下午,歪歪斜斜地写满了三页信纸,向资助他的阿姨汇报学习和生活情况。一个月后,阿姨回信让他“多喝骨头汤”。段一直保存着这封来信。但此后,他没有再写信给对方。

  段东仁不想再去琢磨,自己是不是与阿姨联系少了,显得不懂事。在他看来,农村娃的感恩方式,就是“努力活出名堂来”。他竞选当上了校科技创新协会副部长,还是学校新建的展厅的解说员,接待校内外前来参观的学生、家长和领导。

  就读核工程与核技术专业的段东仁梦想成为一名核工程师,操纵渺小的粒子,释放出巨大的能量。而他的另一个愿望与大多受助学生一样,将曾经受过的捐赠回报社会。“我要换回我的尊严。”他说。(据《南方周末》)

爱问(iAsk.com)
·城市营销百家谈>> ·城市发现之旅有奖活动 ·企业邮箱换新颜 ·携手新浪共创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