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盒月饼

　　丁立梅

　　一盒月饼，包装极简单。是最常见的那种硬纸盒，盒面上印着几只豆沙月饼，挤挤挨挨着，很甜蜜的样子。

　　月饼是弟弟托人捎给母亲的。母亲乐得什么似的，逢人便说，她儿子给她送月饼了。

　　在母亲的几个孩子里，最聪明的要数弟弟。读书时数学特别好，也没见他怎么认真啊，竟回回都能考第一。只是他玩心太重，把读书当业余，结果与大学失之交臂。劝他复读，他回答三个字：不高兴。任性地要独自出去闯天下，不顾母亲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一个人就随了南下的大军走天涯去了，到广州，到珠海，到深圳。可怜的母亲，不时拿了这样的话去问别人，广州是个什么地方啊？珠海那地方冷不冷啊？深圳那地方吃不吃大米饭？

　　很长时间没电话至，母亲就在家里坐卧不安，念叨着他冷了热了饥了渴了。一日弟弟突来一电话，说身上没钱了，不得不去工地上帮人搬砖头赚饭钱。母亲当即眼泪“刷”就下来了，在电话里头对弟弟哭，乖乖你回来吧，家里还有二亩地，妈还能养活你。

　　弟弟却执拗着不肯回，一定要在外面混出个人样来。那些日子，对母亲来说，实在是煎熬，她睁眼闭眼都是弟弟在外挨饿的样子，以至于她一端到饭碗，就忍不住痛哭失声。

　　弟弟后来在一电子厂找到活儿干，无师自通学会设计，竟被聘为工程师，专门搞图纸设计，工资待遇相当好。弟弟再打电话回家，就底气十足的了，话语里，不无得意。这让母亲好生担忧，担忧别人眼红他，一个劲儿叮嘱弟弟要稳稳做人。弟弟不耐烦听，抢白她两句就搁了电话。母亲一个人发好长时间呆，说她的眼皮跳得很厉害。

　　弟弟果真遭人暗算，设计好的图纸被人篡改了，导致生产出的产品一件也不合格。弟弟的工资全部被扣除，人也被扫地出门。屋漏偏逢下大雨，跟他热恋两年的女朋友，这时竟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中。母亲知道了，一夜之间，嘴上急出小水泡，就要一个人跑到深圳去。后在父亲力劝下，才打消跑去的念头，把家里能凑到的钱全寄了去，一颗母亲的心也随之寄去，是含泪的恳求，乖乖，你待不下去就回家来，家里的水土最养人。

　　弟弟从深圳回家，两手空空。老大不小的人了，母亲开始愁着帮他成家。他却没事人似的，整天晃东晃西。母亲说他两句，他跟母亲顶嘴，母亲急得夜夜难眠，半夜里坐床上叹气。

　　后来弟弟终于看上一女孩，也终于一路顺畅地成了家。母亲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哪知小两口却整日吵吵闹闹，为了钱。吵得厉害时，竟闹起离婚来。母亲只得拼命干活赚钱，人瘦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

　　待得弟弟有孩子了，弟弟方才醒悟过来，一个男人肩上应有的担子。他跟了别人学装潢，手巧，一学就会，很快出师。就随了工程队，到上海混生活去了。不久来电话告诉母亲，一天里，总有六七十块钱收入的。母亲的心，才渐渐安定下来。

　　中秋前，弟弟从上海托人给母亲捎了月饼来，只一盒，就把母亲的幸福装得满满的了。不喜欢吃甜的母亲，把弟弟送的月饼，一只一只吃下去。吃时，母亲的眼睛里，一直闪着笑的波，晶亮晶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