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工光着膀子上“思想课”

　　

南方医科大学的教授正在为农民工们讲解如何包扎伤口。 建筑工人在参加农民工业余学校的考试。 农民工打着赤膊上怎么融入城市的“思想课”。 一位建筑工人正在农民工业余学校认真阅读杂志。记者黄澄锋 摄

　　广州有2300个工地，农民工近40万人，目前已建立农民工学校203所，迅速成为全国建筑行业的样板

　　文图/本报记者邱敏、倪明 通讯员史剑、沈善波、陆丽鸣（署名除外）

　　日前，一支特殊的队伍出现在广州琶洲会展二期工程工地等广州各大建筑工地，这是建设部组织的建筑工地农民工业余学校创建工作学习观摩会，观摩的代表来自河南、湖北、湖南、海南、广东、广西、云南和贵州等八个省市（自治区）。这个时候，距离广州创办第一所农民工业余学校仅仅6个月。

　　今年4月，广州市第一所农民工业余学校挂牌，到目前为止已建该类学校203所。广州建筑农民工在拥有工会、党组织后，又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学校，在这里，他们可以光着的膀子，用粗糙的大手捧起久违的书本。

　　根据广州市建委规划，今年年底广州要建立800所农民工业余学校，市区内工程造价超过3000万元、县级市范围内工程造价超过1500万元的在建项目，全部必须建校，达不到规模的工地，可在总校集中培训。目的是让农民工在建设中与城市一起成长。

　　做了十年电焊工，梁艺铭第一次知道雷电居然有这么多的种类：从形状上就可以分为片状、线状和球状。“是广州防雷所的所长来给我们讲的课”，他的言语间有些骄傲。

　　首次进课堂

　　电焊工是雷击的高危人群，防雷所专家到工地培训避雷知识

　　这是从1997年，19岁的梁艺铭高中辍学走出河南周口来到城市成为一个农民工后，第一次走进“课堂”。虽然这个挂着农民工业余学校牌子的“课堂”，其平常的主要功能是工地的食堂。

　　梁艺铭所在的工地是广州标志性工程之一的新电视塔工地，“扭曲型”的建筑造型和610米的高度使这个目前世界最高的电视塔备受世界建筑界的瞩目。由于其外立面是由48个环和24根柱子搭建起来的“钢结构”，以梁艺铭为代表的120多名焊工成为了这个工地里技术含量最高的工种。“到18环以上用的是三类钢，天线用的是四类钢，这三类钢和四类钢可是放眼世界也没有多少人敢用，在国内也只有在‘鸟巢’上用了，”在去年5月份进驻新电视塔工地之前，梁艺铭是北京奥运工程“鸟巢”的一名建筑工人，“因为新电视塔有600多米，鸟巢也就60～70米吧，所以从钢结构的施工角度，这个新的电视塔的技术含量比鸟巢还高，还难施工。”

　　电焊工被称为雷电的高危人群，梁艺铭很清楚在新电视塔工地的高空作业危险更大，更何况工地所在地和大学城是广州的两大雷区，所以当广州防雷所的所长来讲安全课的时候，梁艺铭早早就到食堂占好了座。“高空作业怎么防护避免雷击，怎么把雷电引下来，雷雨天气要禁止施工……”这一系列知识既实用又让梁艺铭开了眼界，“觉得自己真是学到了东西”。

　　培训急救

　　前面位置大部分被女工们占领，虽然她们在建筑业中的比例不到一成

　　与新电视塔一江之隔的海心沙，国庆节前的晚上7点半，珠江新城核心区市政交通项目的农民工业余学校开课，6时30分才下班的工人们三三两两而来。课堂设在工棚内。课堂里没有课桌，农民工都坐在一排排的长板凳上，第一二排的前面位置大部分被女工们占领，虽然女工在建筑业的比例不到10％。看来即使在农民工学校，女同学的态度同样更加认真。虽然有禁止吸烟的规定，但课堂里还是弥漫着浓浓的烟味。

　　“大部分的农民工抽烟，两三块钱一包的椰树是大享受了，平常也没时间，这条纪律就放松一点算了。”中建八局广州公司副总经理王荣涛兼任这个学校的校长，他告诉记者，目前这个工地有500名农民工，到高峰期预计将有2000名农民工，这一天上课的内容是农民工的职业病预防和急救。来自空军医院的老师们做了详细准备，学员们争相举手扮演“受伤者”演示急救包扎。

　　梁艺铭只是广州40万建筑农民工中的一个。在全中国，共有建筑农民工4000万～4500万人，占全国农民工数量的三成，仅次于制造业。今年年初，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副部长胡晓义在接受中国政府网专访时披露，全国的农民工大约有2亿人，其中60%进城务工。他说，“有2亿人口在城乡之间流动就业，这是世界上所有已经工业化的国家和正在工业化的国家都没有遇到的问题。”

　　城市边缘人

　　全国建筑农民工4000多万，仅次于制造业，绝大多数没有融入到城市中

　　梁艺铭打工的第一站是上海，在浦东国际机场的工地上，同许多农民工一样，他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建筑小工。在中国，人员需求量大，工作强度高，准入门槛低为特点的建筑业往往是许多农民工进入城市的第一选择。当时，在这个中国最繁华的国际大都市中，他的收入是每个月400元。

　　从浦东国际机场到北京鸟巢，再到广州新电视塔，10年间，梁艺铭跟随着上海建工集团走遍了中国的三大城市，见证着城市的日新月异，但城市的万家灯火却离他很远。有时候躺在工棚的铁架床上他也会梦想着带着老婆孩子到浦东机场去搭一次飞机，到“鸟巢”去看2008年奥运。

　　但在现实中，围蔽起来的工地就是他一年半载的工作生活区。“工期紧，基本上没有什么休息时间，平常干活就很累了，我们很少出去，这个国庆节就睡觉看看电视。”在简单的生活里，梁艺铭每天的生活支出也非常简单：一天两顿饭不超过10元，衣服主要是工作服，由于电焊工引起的咽炎这个职业病，他戒了烟，于是香烟这个农民工最大的“享受型消费品”支出也一并节俭了。

　　与大多数打工者一样，梁艺铭从来没想过在这些城市里安顿。

　　一个很小的例子就可以说明农民工在城市中的窘境。在广州市第六届羊城“小市长”竞选征文中，不少中小学生认为要限制外来人口流入广州，甚至认为要定期遣返部分外来人口。

　　越秀区一名小学五年级学生在征文中写到，要控制外来人口数量，定期遣返一部分闲杂外来人口，才是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比如天河区的一名小学生认为，外来人口总体素质较差，难以做到自觉地遵守各种规章制度，若被五湖四海的朋友看到了，势必会对广州留下极坏的印象，所以“在特定的时间如亚运会期间及前后两个月采取限制出入或限时出入本市中心是最佳方式”。当最天真可爱的孩子心灵中都埋下了歧视的种子时，说明问题已经相当严重。

　　农民工窘境

　　城乡二元结构使他们成为城市的边缘群体，他们很少享受城市居民的待遇

　　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研究所研究员沈宗麟一直关注着农民工问题，对建筑业农民工的现状、问题和对策进行研究。他认为，以户籍制度为特征的城乡二元结构和国家长期以来面对城乡的两种不同资源配置制度，使农民工一直成为城市的边缘群体，他们在城市从事最苦、最累、最脏，一般城市居民不愿从事的工作。尽管他们为城市的建设和发展做出巨大贡献，但是他们不能享受与城市居民同样的待遇。

　　中国的农民工学校正是诞生在这样的背景之下的。2006年，全国的第一所农民工学校诞生在青岛。

　　作为农民工流入的主目的地之一的广州市同样在思考。据广州市建委的统计显示，广州市有注册建筑企业1326家，工地近2300个，农民工近40万人，这支庞大的农民工队伍，带着憧憬和希望，从祖国的四面八方来到了这座现代化的城市。

　　由于地域和文化的差异，这支队伍在为城市文明贡献青春和力量的同时，也往往成为城市人群中的“弱势群体”，表现为没有归属感、合法权益不时受到侵害、心理焦虑引发诸多社会问题，谋生手段有待提高等等。

　　同时，由于他们的流动性大、文化程度低、培训资金不落实等原因享受不到城市文明的熏陶。这种状况不改变，不仅影响建筑行业的健康、可持续发展，而且影响广州文明城市的创建、和谐社会的建设。

　　今年4月初的广州市第一所农民工业余学校挂牌后，发展迅猛，到目前已经创建203所。

　　业余学校

　　让农民工在建设中和城市一起成长，广州目前已建立这样的学校203所

　　根据广州市建委的规划，今年年底的目标是800所，即今年底以前，市区内工程造价超过3000万元、县级市范围内工程造价超过1500万元的在建项目，全部必须建校，达不到规模的工地，可在总校集中培训。“这个计划完全可以实现。”广州建委的一位负责人告诉记者。而令这位负责人也没有想到的是，农民工业余学校这个平台迸发出的巨大的能量。

　　在广州琶洲会展二期工程工地，“安全有帽，健康有套”的标语挂了起来，这是“预防艾滋病”的课程，国家建设部今年对广州的要求指标是培训2000人，依托农民工学校广州可以完成两万人。

　　在盛大蓝庭农民工工会成立后，工会主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与管理层沟通，解决工地工人上班避开高温时段。在工会的努力下，工地提供了消暑凉茶，改善了工地饭堂和工人宿舍的环境卫生管理，免费为女工体检，赢得了农民工的心。

　　目前，荔湾区成立了14个工地工会，并组成了工地工会联合会。从社会上公开专职主席候选人，由无记名投票直选。下一步，他们的目标是维护农民工基本权益，提高农民工通过合法渠道维护自身权益的能力。在此试点的基础上，市建委与市总工会即将联合发文在全市全面铺开这项工作。

　　在珠江新城核心区市政交通项目工地，卢自来又找回了一名党员的荣誉感。这个负责材料保管的农民工和工地的副总经理一样都是联合党支部的一员。“自己做好了才可以管别人。面对‘党员岗’的这面旗帜，我复员转业后慢慢淡了的党员意识又回来了。”

　　第一个建筑工地工会成立、第一个联合农民工党员的联合党支部成立，“让农民工在建设中和城市一起成长”一时间成为了城市舆论的时髦语。

　　民工三成消费是烟酒和娱乐

　　四川、湖南、湖北是广州建筑工人的主要供应地

　　在广州市建委谢少波处长看来，广州市农民工业余学校发展迅猛的基础在于首先抓住了农民工最大的需求：技能培训。

　　中国社科院的一项调查显示，中国18.72%的农民工未受过任何培训。接受过职业技能培训、务工常识培训、法律常识培训和文化知识培训的，分别只有42%、20%、21%和13%。在对四个常识性的问题，包括火警电话、几级大风不可登高作业、移动电力设施应注意的问题、艾滋病的传播途径，进行测试时，全部答对的不足50%。

　　政府部门

　　技能培训为先，满足四大需求

　　就广州市而言，建筑工地持职业资格证的农民工不到25%。“在上课中，我们明显感受到，新一代农民工中都想把根留下，想留在城市的人越来越多，那么要解决的第一是技能，在城市中生存要有生存的本领；二是要让城市的市民接受你，融入城市。”

　　“现代社会没有技术是不行的，现在小工一天的工资在100元以下，但技术工人一天的工资可以在200元以上，建筑行业的发展同样需要技术，政府和单位提供了免费的培训这是非常好的机会，培训后通过考试你们可以领到瓦工证、木工证等资格证书，还可以逐级考试，你有了技术就走到哪里也不怕了。”王荣涛身兼珠江新城核心区市政交通项目的农民工业余学校的校长，他这一番实在的讲话引发了农民工的阵阵掌声。

　　除了技能， 广州市农民工业余学校注重满足农民工四个方面的需求：一是满足农民工提高技能的需求。农民工学校的主要课程就是技能培训和鉴定，要为他们增加收入创造条件；二是满足文化需求，组织他们参加文化学习，开展积极、健康的业余文化活动，丰富他们的文化生活；三是满足政治需求。通过农民工业余学校这个平台，把流动党团员组织起来，提供参与政治学习和组织生活的机会；四是满足维权需求，以农民工业余学校为平台建立农民工工会组织和联络人，在农民工中开展普法宣传教育，引导农民工通过合法渠道维护自身权益。

　　所以，在课程设置上分为三大部分，“心灵哲学”——着重心理疏导；“城市向我微笑”——教育农民工如何当“城市人”、融入城市生活；“我是城市一员”——教会农民工生存技能。

　　市民行动

　　发起“城市的微笑”

　　在政府的引导下，广州市民也在行动。

　　Liya是广州的白领，以“城市的微笑”作为一面旗帜，全力投入这一活动中。Liya是一位漂亮、潇洒、充满激情和爱心的女青年；英语硕士研究生毕业的她，做过媒体记者，采访过世界级政要人物，现从事外贸行业。

　　她发起了“城市的微笑”活动，办免费的培训班，开一些基础的课程：比如电脑基础、英语基础，管理课、家政课、礼仪课等等，主要面向附近工厂或者服务行业的外来农民工人，以知识改变他们的命运。

　　Liya在网上发帖后，得到社会的热烈响应。不少人加入到这个行列中来。有教授、工程师、律师、白领……大家都来奉献一份爱心，让城市张开双臂，以微笑迎接外来的农民工兄弟姐妹们。

　　在志愿者们的努力下，校舍解决了，师资解决了，农民工怀着渴求知识的热情前来报名了。目前，“放飞梦想”的集体课已经启动。

　　广州市有注册建筑企业1326家，工地近2300个，农民工近40万人。800家农民工学校仅仅是一个开头。如广州市市委书记朱小丹批示：建筑工地农民工业余学校像平安卡一样是我市促进社会和谐的新创举，充分体现了对数十万建筑企业农民工的关爱，有利于提高农民工素质，有利于构造和谐劳动关系，有利于把安全生产落到实处。要认真总结经验，不断加以完善，加快拓展覆盖面，使之发挥更大的作用。

　　专家建议

　　让农民工在城市找到归属感

　　专家指出，关注农民工的心理健康，消除其身在异乡的孤独感，帮助农民工融入广州让其对广州有归属感，是农民工学校下阶段的重要任务。

　　一个5年没领到薪水的河南民工，驾驶一辆抢来的出租车在北京王府井大街疯狂撞死、撞伤9人。该名叫艾绪强的民工在法庭上振振有辞，“王府井是富人们买东西的地方”。一份针对农民工的问卷调查显示，有40.21%的人表示曾经有过心理问题的困扰，12.66%的人表示有过自杀的想法，农民工的心理健康问题不容忽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