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

　　陈娉舒

　　“十一”黄金周，在湖南“流窜”了几天。走前，朋友唠叨着好几个声名远播的景区，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一个也没往心里去。岁数一把了，看景早已不是我的出行动机。何况，黄金周处处“人粥”，冲着风景而去？形同痴人说梦。折腾，故意去受受折腾，让身心遭遭罪，耗掉这几天假期，才是我弃家出走的初衷。

　　行程果然折腾。时机，地点，密度，一切都是。5天工夫，“流窜”五地，紧赶慢赶，好在都是特意为之，也就甘之如饴。

　　头天，黄石寨索道的等候时间，就给我们扎扎实实来了下马威——来回一共仨小时等候，换来统共8分钟“疯狂老鼠”般的空中体验。我们的身前身后，蜿蜒不绝的人流，从清晨到日落，望不到边。幸好那天阴冷，否则，三个小时一动不动扎人堆里，中暑晕倒者不定多少。

　　嘻嘻哈哈溜达了几处所谓世界自然遗产，作别人影绰绰的张家界，随后是更加乌泱乌泱人山人海的韶山和衡山，最后是湘潭和长沙。白天，迈着灌铅般沉重的双腿，如伤残人士一瘸一拐摇摇晃晃进军新一处所谓“景色”。暮色苍茫时，几大“吃货”专找街巷的犄角旮旯处，点“最土”的湖南土菜，吃香喝辣酒酣饭足后，集体奔向足疗院，接受比北京便宜N多却尽心N倍的推拿按摩，以积攒新一轮体力，好翌日再战湘地。

　　同行数人，两位游湘多次，湘景在其眼里早已审美疲劳；即便从未游湘的另一男伴，也放言：四处东张西望，是其此行目的。既然同为折腾的革命目标而来，折腾就不再是折腾，而是乐趣了。无聊长假，因之看上去很美。

　　自找折腾的例子，多了。一“50后”大哥，数年来风雨无阻“暴走”在京城的诸多角落，用他的双腿逐日丈量这座超大的病态城市，用大脑指挥眼睛记录你我不太在意的瞬间。他的城市“暴走”，完全发端且忠实于他的内心需要，他的一批批精美的图片，从来只为自己而拍。他在自家开影展，在无利可图的匿名博客上固守自己的世界。这也是一个自找折腾的典型标本。

　　你一定说，毛病！话没错，不过，病不在折腾，相反，自找折腾，才是这类自闭者的自我诊疗。比如我自己，我就非常需要用这趟折腾，来逃避漫长7日的困守家中，用肉体上的疲累，去替换精神上的消极，用一些走马观花的风景碎片，来填充固有生活轨道里七零八碎的缝隙抑或漏洞。当然，一切都是暂时手段，但暂时也是好的，是时不常主动给自己“格式化”一次，更新一种活法。

　　过日子，需要这样一种主动追求折腾的精神。漫漫长路，哪来的那么多充满革命意义高尚精神的日子啊，更多时候，是忍耐与服从，忍耐孤独，服从庸常。想让日子过得来劲，有时候，是需要某种程度的恣意与随性，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偶尔“放纵”，妄为一番，也许这日子就咂吧出点滋味来。在这个意义上，我的歪理是，所谓充实，就是折腾。

　　而往大里说，人生不就是一轮又一轮的折腾吗？“黄金周折腾之旅”前，断断续续看了《金婚》。佟志文丽的一辈子，也是一部长达数十年的“折腾史”范本。他和她，由吵架相识，在吵架中相爱，在吵架中分居，在吵架中和好，在吵架中一起变老，吵架的话说了多少，相互的折腾就有多少。没有年轻的夏老师和年迈的婆婆，文丽的人生就还存有缺口；没有发嗲的姚爱伦和红颜知己李天骄，佟志的人生也不完美。一轮轮的折腾里，文丽与佟志反而成就了各自的完整人生。

　　因此，文丽与佟志一起折腾的50年，把人看得嘻嘻哈哈，看得泪眼婆娑，看得心生恐惧，看到后半程，甚至漾出无端的深刻绝望来。文丽与佟志，就是我们的父辈，更是我们自己。想想看，父母的吵架声，是不是我们儿时不绝于耳的生活变奏曲？我们中间的多少人，就是在父母的相互折腾里长大？而长大以后的我们，恋爱，结婚，生子，也开始了属于我们的吵架，我们的折腾。生命的折腾，从琐事开始，由琐事收尾，所有琐碎，汇成岁月河流，折腾着一路向前。

　　活着的意义，大概也就藏在每一次天翻地覆的折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