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另一重定义

　　／对月而歌／

　　叶延滨

　　我们这一代，赶上了文革和动乱，红卫兵式的叛逆也在一场动乱中成为标志性的出走方式。今天的“八十后”及其他少年的精神记录，由于有了网络和博客而显得更叛逆，因为这些媒介给了青春更多的话语权和话语平台

　　青春是一个美好的话题，虽然，这总是像我这样远别青春的人，才絮絮叨叨地说青春的好话，美丽呀，健康呀，幻想呀，爱情呀，诗意呀，说了一大堆，后面总是给青春挂上一个后缀：你们这些年轻人呀，赶上好日子，不懂得珍惜！当然，也许不这么冲，变个调，也是这个主题。

　　但年轻人不这么看。对于他们来说，青春意味着许多别的东西，是个烦恼和挫折最多的人生阶段。所以，上了年纪的人对青春的无偿赞美，对于年轻人来说，也许是言外别有深意的批评，或者是表明不准备兑现的一种远期“承诺”。特别是后一种，让年轻人知道了对青春的赞美不等于对他们的肯定。从小就知道“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读懂这句话，是我满50岁生日那天。那天，我在南方一个美丽的城市参加一个盛大的诗歌讨论会，老中青诗人济济一堂，许多德高望重的前辈和首长，也莅临指导工作。我是会议的承办者，上下忙碌，各方招呼，希望大家都能有一次愉快的聚会。晚餐的时候，一位前辈用夸奖的口气对我说：“小叶呀，会议开得不错，好好干，再过几年，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接班了。”本来我因开会忘了生日，此时，听到这话却另有一番滋味：“谢谢老领导。不好意思，今天是我50岁的生日了！”一阵意味深长的“哦？哦！哦……”之后，许多老领导也走到我面前表示祝贺和感叹：“怎么，小叶，真是啊，好好，今天的寿星是你！”我记得，自从有了这个小插曲，从此以后，我算告别了“青春时代”——小叶变成了老叶，“著名青年诗人”删去中间两个字。

　　站在“五十”这个人生栅栏的另一边看青春的含义，我认为，真正的青春的另一重含义是“出走”！也可以褒一点叫“出发”，也可以贬一点叫“叛逆”。

　　首先是生活的出走，离开父母，自立门户。这本来是个最简单的道理，但是由于我们进入了一个独生子女的时代，所以，父母能否接受这种出走，从小被呵护有加的子女能否有能力自立，显得格外的“紧张”。最生动的画面就是孩子上大学了，万千父母千百里路陪送子女到学校，成了当下中国最令人困惑的景观。

　　精神的出走是另一重出走。我们的父辈赶上了精神青春的社会变革，“五四”及其反封建，于是他们的精神出走写成了《家》、《春》、《秋》，他们的精神出走成就了《青春之歌》，也记录了《莎菲女士的日记》。我们这一代，赶上了文革和动乱，红卫兵式的叛逆也在一场动乱中成为标志性的出走方式。今天的“80后”及其他少年的精神记录，由于有了网络、博客而显得更叛逆，因为这些媒介给了青春更多的话语权和话语平台。

　　情感的出走是最触动人心的出走，爱情的另一种表达就是把对父母的依恋变成对同代异姓的爱恋。这从来都是一种“暴动”，《红楼梦》文绉绉地进行，而现代的贾宝玉和林黛玉却成为青春偶像剧的主角。

　　信念的出走总是从改变生活进而改变情感，最早的信号来自《人生》里的高加林，因为他不恋故乡和故乡的情人而成为现代陈世美，但他追求更好的生活方式，这种欲望，使其成为吃螃蟹的第一批人，民工潮和打工仔们，将“好男儿志在四方”变成离乡背井的时代大潮流——民工潮。这个青春之潮不仅推动了中国而且推动了世界，只因为年轻人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太精彩！

　　思想的出走当然是人们谨慎的话题，但我们找到了官方的表达方式：“思想解放”，解放思想就是走出旧思想的影响，政治上有抱负者，古代的大嘴巴说“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今天说得文雅：“担当民族复兴的重担！”有多重？各人有各人的想法，比方说，几个写小说的大讲“中国作家与诺贝尔文学奖”，几个写诗歌的大谈“重写和进入诗歌史”，还有在网络上与“专家”、“大师”叫板，也都算一种有胆量的“解放”。

　　当然还可以列出许多“出走”来定义青春，无论我能不能接受、喜欢不喜欢，都充满了活力与骚动。我发现我离这一切远了，我现在爱写一些回忆文字，爱回插队的乡村看看老房东，爱写点旧体诗，爱唱点苏联歌，这些小爱好和小事情，都与两个字有关，一是“回”，二是“归”，合起来就叫“回归”。延滨尚能饭否？“回归”与“出走”，一对不同的人生途径，我知道，青春离我远去了，我张望着出走的青春，用此文字表达我的一言难尽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