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我的两个责任编辑

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1月13日09:02 光明网-光明日报

  我这人“张空拳于战文之场,策蹇步于利足之途”,写稿子写了一辈子,投稿子投了一辈子,和两个编辑交道也就打了一辈子。

  在我的印象里,最本分正直的一位是我的启蒙编辑顾仕鹏。《康熙大帝·夺宫》书稿未成,顾老师就告诉我,“你一定要把康熙这个人的阴险、毒辣、虚伪和残忍……这些方面写足。”我当时答道:“不能这样写。康熙是‘大帝’,一定要把‘大’字写足。”我没按他的意思去作。

  世上的道理是“店大欺客、客大欺店”,似乎永恒不变。当时二月河只是一个小小文津渡口的“过客”,我自己也晓得只有任人家责任编辑“欺”的,只有受欺的份儿。我所以敢作“不能这样写”的“仗马之鸣”,是因为我懂得,如果我不能接受领悟编辑的话意,即使“努力去作”,也巴结不上编辑的思路。与其左右为难,不如“顶”字为好。

  然而,顾仕鹏似乎没有“店大欺客”的这思维。康熙第一卷小磨小擦,第二卷则大磨大擦,几乎翻天覆地。有时二人争得面红耳赤,有时甚或拍案而起,但终久没有把稿子出书的事给废了。可见他是没有私意的。

  我见过提着一篮小雏鸡去“贡献”编辑的,也见过被编辑一顿狗血淋头骂得蹲在石墙角搂头大哭的。这很简单,作者知名度不够大,有求于编辑——倒过来说,编辑掌握着“发稿权”,一言可以兴尔邦,一言则能丧尔邦,万万是不能开罪的。顾仕鹏却永远是一副朋友和老大哥的严肃面目:你来郑州住我家来,我吃什么你吃什么,没有床就睡沙发。没有客气,有的只是真切地照拂。说到“事上”,各说各的。吵红了脸,该吃饭时“请坐,拿家里最好的东西给你吃”,吃完饭咱们接着吵。我也从没想到过送他雏鸡之类的意思。直到他退休了,老了病了,卧床不起——我听说了,这时我已阔了点儿,给他寄了三千元——老实说,这也是根据他平时为人的廉正表示的一点点心意,很薄了。但没几天他就托人把钱送了回来,闹得我微汗。

  大约在《康熙大帝》第二卷尚未出书,我正和顾老师“吵稿子”的时候,周百义来了。

  他看上去很弱,也瘦,身上挎个帆布提包,说是湖北长江文艺出版社的,小编辑,是个只有初审权的小编辑。很寒俭的样子,自我介绍说,“我在湖北工作,但我是信阳人。”

  我当时已经出了第一本《康熙》,印了7万多套,第二本也基本成型,即将付梓。名气不算很大,但郑州广播电台天天都在播我的小说,按现在说法,“区域性”的名气已相当可以。自然的,我也许就有了点牛气。我告诉他,“我和黄河文艺出版社合作得很好,不打算在你们那儿出书。”他则说,“没有听说哪个作家专门给一个出版社出书”,也没听说哪个出版社把一个作家“包起来的”。他还说,你走过了“黄河”,再走过“长江”,你就占领了全中国。

  他很执拗,坚持说,“我就住在南阳,你写一章我带走一章。”

  好说歹说,我才劝走他,条件是“雍正的书给你(长江)”。

  有点意外的是,《雍正》第一卷出版后,我把第二卷书稿寄去,周百义却调离了出版社,到湖北省新闻出版局工作去了,也升了。再意外的是,他反复强调,不能给我退稿。他认为《雍正》是“传世之作”,他坚持仍要当这责任编辑。

  读过我的书的人都晓得,《康熙大帝》第四卷与《雍正·九王夺嫡》写的是同一时期的人与事,未免就有相同的情节与表述。康熙的书已出,《雍正》稿子在出版社,周百义却不是出版社的人,却又当着责编。若许情形,谁都能明了其中的不便与尴尬。

  大约一两年的光景吧,周百义终于调回出版社了,当了领导,三卷书全都出来了。他告诉我他与出版社的艰难谈判出书经历,真的让人有些鼻酸。他的坚忍与韧柔个性,真的十分突出。

  他年轻,也确实有点孩子气。有次他来讨稿子,我说“没有”,这时我们熟得很了,他说“不信”。他就蹲在我的稿子箱前,看着我翻积稿,瞪着眼:“那,那不是一篇?还有那一篇!对,就你手底下那个……也是一篇!”有点像小孩蹲在窝前看母鸡下蛋,下一个收一个,“那,那里还有一个蛋”,他也就又为我出了《匣剑帷灯》这部散文集。

  去年吧,听湖北有人说闲话,说周百义吃了我版税酬劳的“回扣”。我一听便哑然失笑。现在湖北长江文艺出版社能出我的《落霞系列》三部曲,是“物竞天演”的结果,周百义在激烈的较量中击败了黄河文艺出版社、甚至击败了中国作家出版社,才把出版权夺在手中。很多人现在还不甘心,还在打这部书版权的主意,直到今天,还有人来电问我:“与长江社的合同到期没有?我们的实力比他们大得多”——这么多的人争抢给我出版,条件也都不菲于湖北,我凭什么让周百义吃我的“回扣”?白痴才会如此。

  人要活出精神来。人与人之间有远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在支撑。细心的读者会看出,《乾隆皇帝》的第一卷出版比《雍正》的第三卷更早,这是有原因的。当我写完雍正第二卷《雕弓天狼》之后,老编辑顾仕鹏“要退”。他捎话说,希望退休前再与我合作出一本书。因此,我停止了雍正第三卷的写作,而抢先出了乾隆的第一卷。

  我与长江社最初签约,是稿费制。周百义想让我多拿一点钱,他们办有《当代作家》刊物,于是主动提出先连载再出书。合同未到期,长江社又主动把稿费改为版税,为的就是我能“多得一点”。他无非就是希望我能和湖北的“长江”保持更好的情分与合作。这个心我不能不领情。

  顾老师与百义都有几年没见了,不知现在如何?《邹阳狱中致梁孝王书》说,人之交有“白头如新”,有“倾盖如故”,知与不知而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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