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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在村庄头上的污水盆突然倾覆http://www.sina.com.cn 2007年11月24日13:33 南方都市报
“全国都在搞‘零排放’,可是真的达到‘零排放’要求了吗?”“很多污水处理厂建好不用,或者根本不能用。检查的来了,用自来水冲几天,那当然干净了,检查的走了,排出来的还是污水。可以查一下,有几个污水处理厂处理过的污水真的达标了? ―――污水治理专家、世界水协理事刘光钊 村里多了个污水池 烈日下的向日葵盛开得疯狂,硕大的花装饰着千里河套平原。王大宝没有心情看这些美景,这位在家休假一个多月的内蒙古乌拉特前旗金星造纸厂的工人,穿过一边是玉米一边是向日葵的田径,像一只兔子,拨开遮眼的青纱帐,飞奔着。 另两位乌拉特前旗西山嘴镇沙脑包村4社的村民,紧跟在王大宝身后。“这次一定要拍到照片,留下证据。”王大宝首先穿过的是父亲王计儿的田地,“这里,明年就不能种了。” 三个人匆忙奔向一处高耸的大坝。两辆推土机正在7月的阳光下将大坝前成片的玉米推倒。几位村民蹲在大坝上,默默看着。 “他们把玉米毁掉,挖土修大坝。”王大宝已经不是第一次目睹这样的场景,三年来,他常在休假的日子里,看到推土机毁掉正在生长的庄稼。田地一年年缩小,大坝一年年长高。 一年年长高的大坝里,装着的是王大宝工作的工厂排放的污水。 内蒙古自治区乌拉特前旗官方提供的资料显示了王大宝家门前的大坝用途,大坝围起的是一座周长14.8公里的巨型污水池。资料说,2005年,乌拉特前旗投入1545万元,实施了工业、城市污水合排应急工程。官方给这项工程起了一个名字,叫“污水暂存池”,占地350万平方米,可以存放1050万吨污水。 “国外也有这种例子,比如在澳大利亚内地的沙漠里,也会有类似的污水暂存池。”乌拉特前旗修复大坝时,上海,著名污水治理专家、世界水协理事、上海三爱水务公司董事长刘光钊,正收拾着行李,他将于第二天第83次飞往昆明,参加一个有关滇池污水治理的会议。 他翻开一些资料,引例说:“内蒙古的污水暂存池不是唯一的,在中国的新疆、陕西、甘肃等省区的边远地区,也曾经出现过这样的池子。”可是,他强调道:“这些池子要以不影响别人为原则,周围很远的地方应没有老百姓居住。” 在治水过程中,已经60余岁的刘光钊经常感到心灰意冷,“我有时想,退出江湖吧,不要再治水了。”在上海老城区一座公寓里,他的居室与那些装满了污水的江河湖泊、污水池相距遥远,清香的茶和咖啡又显得和臭气熏天的污水毫不相干。 “我从1985年去了澳大利亚,那时就开始做污水治理,后来又回到国内,治太湖、治滇池……唉,为什么污水越治越多,越治越严重呢?”刘光钊原在国家科委工作,“我很早就意识到,随着中国工业的高速发展,污水治理将会很重要。” 乌拉特前旗的污水暂存池正是在当地工业和经济高速发展的背景下建立起来的。2007年1-6月份,乌拉特前旗生产总值完成18.2亿元,同比增长23.3%.固定资产投资完成10亿元。财政收入完成3.49亿元,增长77.1%. 近年来,乌拉特前旗所归属的内蒙古自治区更是中国经济高速发展的旺地。“十五”期间,内蒙古财政总收入由155.6亿元增加到536.3亿元,增长2.4倍,年均增长28%.2000年以来,内蒙古经济发展速度连年保持全国第一。内蒙古统计局的资料显示,2002年以来,内蒙古GDP增速超20%. 内蒙古塞外星华章造纸公司和内蒙古美利北晨纸业有限公司排放的污水,是乌拉特前旗这个暂存池污水的主要来源。这两家造纸厂是乌拉特前旗的支柱企业。前不久,塞外星华章公司与印尼金光集团重组,进一步扩大了生产规模。 有人为乌拉特前旗创造的污水暂存池提供了理论支撑,那就是“蒸发排污法”。 王大宝终于拍下了推土机毁坏玉米地的照片,那两位紧随着他的村民心疼地捡起几截玉米秆,本来再有一个月,玉米就要收获了。 大风刮开污水池大坝 一群野鸟飞过水面,黢黑的污水里疯长着无名的水草。十多公里之外,两座大型造纸厂的污水日复一日排入1050万吨库容的污水暂存池。 大坝的修建并没有停止,从2005年4月持续至今,因为这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并且,污水暂存池在投入使用后于2006年4月11日溃坝,目前的工作,一直是溃坝后的修复和加固。 2005年秋天,占地350万平方米的污水暂存池已经蓄满了污水。“那时,水最深的地方至少已经4米。”堤坝高过了许多农户的屋顶,暂存池像是一个悬在周围农民头上的一个污水盆。 “4月10日那天,刮起了10多级的大风”,那黑色的一天至今印在村民陈栓应的脑海里,“浪起了1米多高,还下着雪,不,是雨加雪。” 巨浪拍打着大坝。“南北堤坝都承受不了,我们都吓坏了,一群群往堤坝上赶。”陈栓应也赶到了坝上。那里,已经是浊浪滔天。 就在污水暂存池南数公里远的地方,就是黄河,如果南边的堤坝决口,后果不堪设想。 污水终于没有憋住,乌拉特前旗政府的官员后来承认,由于担心暂存池南侧堤坝被水浪击毁,就派人扒开了北侧的堤坝。 可是,很多居住在暂存池四周的人,并没有在那个黑漆漆的凌晨接到撤离的通知。乌拉特前旗旗委副书记卫庶等人起初预计污水顶多淹掉乌拉山镇蓿?D三社,所以,只通知了这个村。孰料,2006年4月11日晨5时放水后,洪水进村入户,一连吞噬了9个村庄。 乌拉山镇蓿亥村二社村民李老汉是那天半夜被邻居喊醒的,“发水了,发水了。”等他出门时,水已来到家门口。他和家人奋力筑起一道拦水墙,一直干到天亮。家居高处使李家幸免于污浊的洪水,但更多的村民房屋被淹,只好乘着羊皮筏子连夜撤退。 “我家房后面都是水,院子里也是。”沙脑包村4社村民王计儿说,他被臭味熏醒后,发现家里的10多头奶牛都已经泡在了污水里。王家屋后就是“二黄河”(引黄河水灌溉农田的渠道,在河套平原,二黄河与黄河平行,绵延数百公里),从暂存池夺路而出的污水未在沙脑包村4社停留即涌入二黄河。“我们这个村子托了二黄河的福,要不,也会被淹掉的。” “由于污水暂存池紧贴黄河大堤修建,风大浪高,危及大堤安全、危及黄河水质,政府迫不得已决堤泄水,淹没区的群众作出了巨大牺牲。”灾难发生后,乌拉特前旗旗委书记贾英祥说。 “这不是天灾,是人祸!”被污水淹掉家园的村民忿忿不平。 这是中国水害史上奇特的一场洪灾,人为蓄起的污水淹没了家园,9个村庄数千百姓流离失所,数千亩农田失去了种植功能。2006年4月14日,受淹严重的农民每人拿到了300元的预借赔偿款和50斤白面。 刘光钊在上海听到内蒙古的这一事件时,有些吃惊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不准往黄河里排了,总不能憋住不排吧?”中国的污水治理令他忧心忡忡。他1992年从澳大利亚返回国内,决心治理越来越多的污水,“那时,太湖还好,但是无锡市里的河道已经很脏了,上海的苏州河、黄浦江也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 刘光钊很早就发现了家乡无锡的水污染问题。“大河小河里填满了污水,后来就排入了太湖。”2007年3月,他在去过200余次太湖之后,在一份资料中写道:“2007年是国内湖泊、水系蓝藻爆发旺年。” 时隔不久,蓝藻真的在太湖、鄱阳湖、巢湖、滇池先后爆发。 把污水存起来的“零排放” 乌拉特前旗的很多村民一个多月后才陆续返回家园。污水过后,树木和庄稼很多都枯萎了,没来得及逃走的牲畜、家禽的死尸横躺在街道上。 国家环保总局调查组在调查认定中指出,乌拉特前旗政府擅自改变设计与环评审批要求减少污水暂存池库容,是造成本次自然风浪袭击黄河大堤发生溃坝险情的主要原因。2006年5月17日,环保总局通报了这起污染事故。 一场特殊的洪灾,将地处河套平原东部,阴山左麓乌拉特前旗积疟多年的污染问题暴露无遗。旗政府的官员都坦承,建那个污水暂存池实属无奈之举。 2004年6月,乌拉特前旗的造纸企业因为污水排放不达标造成黄河水部分污染。下游的包头市部分居民正以黄河水为饮用水,为此与乌拉特前旗发生纠纷。经过调解,乌拉特前旗向包头赔款230万元,同时国家环保总局责令该旗企业对黄河实行污水零排放。 “全国都在搞‘零排放’,可是真的达到‘零排放’要求了吗?”刘光钊不以为然,“很多污水处理厂建好不用,或者根本不能用。检查的来了,用自来水冲几天,那当然干净了,检查的走了,排出来的还是污水。可以查一下,有几个污水处理厂处理过的污水真的达标了?有的甚至第二次污染。” 在内蒙古,建污水暂存池已不是先例。在乌拉特前旗东南方向的托克托县,生产青霉素的石药集团内蒙古中润制药有限公司等几家制药企业是该县的财政贡献大户。2005年初开始,这些企业每日将6000吨、超标百余倍的污水通过引黄灌渠进入该县双河镇的农田,导致数千亩庄稼减产、近百只牲畜死亡。 药厂将污水排入农田的原因很简单:两个污水暂存池满了,不能再排入污水。 农民在事前得到了通知:“药厂的污水没地方放了,大家浇地,掺在黄河水里,减收一半水费。” 就在乌拉特前旗动工建造污水暂存池时,托克托县的官员和警察在一位副县长带领下,出动十多辆车,“护送”污水流到了农田里。 2006年6月,托克托县环保局对药厂污水抽样监测显示,污水的COD(化学需氧量)指标平均在1万毫克/升以上,最高时达到3.6万毫克/升,高出国家排放标准100多倍。 乌拉特前旗处在内蒙古包兰铁路经济发展带上,这是一条自西向东沿着黄河发展的狭长经济区。如今,风吹草低不见牛羊,只见工厂。 乌拉特前旗建污水暂存池除了因不能向黄河排污外,还因北部的乌梁素海也遭受严重污染。乌梁素海是黄河流域最大的淡水湖,也是中国北方三大芦苇产区之一。44万亩水面有多达13万亩的芦苇,由于芦苇造纸的品质远远高于麦草或其它秸秆类物质,因此乌梁素海的芦苇一直都是国内各大造纸厂争夺的上等原料。 因乌梁素海的芦苇,乌拉特前旗兴建了两座大型造纸厂。据统计,前些年,乌拉特前旗每年将3300万吨污水排入乌梁素海。湖兴芦苇,芦苇造纸,纸毁乌梁素。 污水直排江河湖泊当然并非乌拉特前旗一处。“我在2004年担任‘保护长江万里行’专家组组长时,就发现长江两岸也有很多排污口。” 为了实现环保总局要求的向黄河“零排放”,乌拉特前旗的污水暂存池修起来了。溃坝事件发生两个月后,乌拉特前旗对外宣布,由于封堵了企业向黄河排污的通道,造纸企业的污水全部先排放于简易污水暂存池沉淀、降解,“零排放”实现了。 村民与政府的争执 王大宝家的院子往外200米,就是腥臭的污水暂存池。“我们这脚下,土壤里早渗满了脏水,人吃自来水,牲畜还只能喝井水。”王大宝的母亲高翻身提起这事就忿忿然。村民陈栓应补充说,“2006年4月,就在发水之前,旗环保局的来到村子里化验水样,结果是地下水不能喝,牲畜也不能饮用。” 高翻身养了十多头奶牛。“一头牛每天产几十斤奶,以前,我都是把奶卖到附近的电厂、化肥厂,每斤是1.2元。” 2005年7月,电厂的职工喝出了高翻身家牛奶的异味。“他们就不要了,我只好卖给蒙牛设在村里的收奶站。”奶站也不要。 高将牛奶异味归咎于污水暂存池。其实乌拉特前旗的污水暂存池本就是在村民的质疑声中动工的。 动工三个月后,大坝开始占去沙脑包村的田地,一些人家的玉米被推土机毁掉了。“7月13日,我们村里100多人拦住推土机不让挖田。”高翻身和儿子王二宝是走在最前面的,他们不同意每亩田只赔偿160元钱的条件。 7月14日上午11点钟,高翻身。“我不承认阻拦施工有错误,我一直认为是政府错了,他们让我写认错书,就放我,我不写。”高翻身最终没写认错书,在关了15天之后,王计儿交了255元的伙食费后,从拘留所领回了妻儿。 就在高翻身出监回家的那天,污水池的堤坝建起来了,远道而来的污水通过管道开始注入。 按照巴彦淖尔市设计院的设计方案,这个池子的规模比现在还要大很多。乌拉特前旗环保局官员在溃坝后说,旗政府改变了设计库容和环评审批要求,将库容减少到设计方案的60%. 高翻身出监后没几天,她的奶牛死了一头,去年秋天,她的另两只奶牛在又先后死去,她都把死因归结到污水上。 刘光钊同样在为污水苦恼,他认为自己从澳大利亚学到的技术可以建造更好的污水处理厂,可是,在他花掉6000多万元之后,仍然未能在中国任何一个地方得以尝试。“有的地方让去建,建到了一半,一分钱的工程款都没收回,就不让建了,他们怕新技术,宁愿用旧技术。” 刘光钊先后在山东、上海、东北等地做了一个个的污水处理项目尝试,但又先后失败。不久,刘光钊将再次往返于昆明、北京、上海,再次走上奔走呼吁的道路。 污水处理厂正在修建 沙脑包的一些村民开始搬离村庄,他们不堪每天苦对一池脏水。乌拉特前旗政府透露,污水池只是一个折中方案,污水暂存3年。解决的根本方法还是建污水处理厂。 2007年7月3日,国家环保总局对巴彦淖尔市四家企业被列入“流域限批”范围。巴彦淖尔市环保局立即组织全市7个旗县区,开展拉网式检查,对公开曝光和挂牌督办的企业马上停产,进行达标整改。责令金星纸浆业公司立即停止向污水暂存池排放污水。 但是,金星公司并没有将这一指令执行彻底,至今,沙脑包村民仍然看到,每天,污水仍然源源不断。 今年8月28日,乌拉特前旗8万吨城市污水处理项目一期工程终于开工。项目采用德国诺西顿公司百乐克活性污泥污水处理工艺,按照设计规模,一期工程日处理污水能力2万吨,投资8900万元,明年7月30日将竣工启用。 这是目前中国在建和拟建的数百家污水处理厂之一。据截至2005年的资料,中国城市污水处理率已经由2000年的34%提高到52%,135个城市的污水处理率达到或接近70%.但是,仍然有278个城市没有建污水处理厂,至少30个城市50座污水处理厂运行符合率不足30%,或者根本没有运行。 刘光钊对这些数据表示怀疑,他说,依据他的调查,情形可能要坏很多。“我们现在虽然有上千座污水处理厂,可是,用的却是欧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技术工艺。”刘光钊曾从南到北考察过很多污水处理厂,“我认为,80%以上的是不能正常使用或稳定达标排放的。” “我在2006年底进一步调查发现,95%的污水处理厂处理过的水是达不到二类标准的。”刘光钊说。 “欧美的技术并不适合中国,因为中国的工业布局、工业形式都比较粗放,对环境没有重视工业模式和管理。我们必须将欧美技术和中国的实际结合起来,才能快速解决中国的水问题。”刘光钊呼吁了10多年,但收效甚微,“包括上海新建的38个污水处理厂,淮河流域的13个污水处理厂,都不能达到排放要求。” 刘光钊在苏州的三个项目进行了两年。“我想做成三个样板,但愿这次能成。”他焦急的一个原因是前几天,他去了一次太湖,“可能,来年的太湖蓝藻更厉害,以前这个季节,太湖的污染是没有这么严重的。”他不明白,在无锡蓝藻事件后,有关单位投入到太湖治理的千亿资金做了什么? “黄河百害,唯富一套”,这是对塞外河套平原一个美好赞誉,可是,河套平原却逐渐成为“黄河一害”。乌拉特前旗右侧的包头市,每天有近40%的生活污水没有经过处理,通过排污管直接排入黄河。这是该市城建局透露的资料。 乌拉特前旗左侧的巴彦淖尔、乌海,直到宁夏的塞上江南银川,也好不到哪里。国家环保总局公布的黄河流域自动监测数据周报显示,2006年11月开始,黄河流域包头画匠营子断面开始呈现四类水体,没有好转。 乌拉特前旗污水处理厂设计要求处理过的水达一类水标准。 现在,沙脑包村民把希望寄托在了旗里正在兴建的污水处理厂项目,如果真的满负荷运转,他们每年就可以少面对700万吨左右的污水。 ●上期标题:《地下水超采严重,地裂沉降困扰华北》(详见南都电子报http://www.nddaily.com/sszt/watercrisis/及各合作网站相关专题) ●下期预告:中国制造,在不断翻新GDP的同时,创造着出口的奇迹。值得关注的是,最近几年,越来越多的污染行业正在迁往中国的途中,中国污染地图的绘制者马军,根据官方发布的污染数据,观察到中国已经成为全球最大的高污染高风险行业聚集地。 记者考证的正是这样一个样本,在某个西部百强县,一个曾经作为招商引资骄傲的企业,此刻却成为了令当地最头痛的企业和省市污染重点监控对象。而在这座城市的下游乡镇,更多受困于污染的人正在争取他们应该享有的生存权利。 专题统筹:南香红喻尘 采写本报记者喻尘 网络支持 搜狐 网易 腾讯 本网站所刊登的所有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图片、文字及多媒体形式的新闻﹑信息等,未经著作权人合法授权,禁止一切形式的下载、转载使用或者建立镜像。否则,将依法追究其侵权责任。法律顾问:梁香禄、肖曼丽、罗志明侵权举报电话:020-873859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