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回乡的人

　　罗朗

　　打工回乡的男孩大多数都打领带。他们拖着一只硕大的旅行箱，小车轮碾在泥泞小路上，走得有点儿艰难；穿在身上的西装，因为舟车长途颠簸，襟领弄得皱巴巴的；领带也是皱巴巴的，被风扬起，像一条黄牛的舌头……在他们的审美意识中，西装领带是一种最体面的衣着。

　　同样，回乡的女孩，服饰漂亮而开放。那不是钱钟书所说的“落伍的时髦，乡气的都市化”，那是地道的广州、深圳货，跟父辈在电视里看到的一样。红红绿绿、花枝招展的女孩走在低矮的瓦屋、臭哄哄的牛栏猪舍及乡间田基之间，显得格外耀眼和生疏。她们走路时需左右前后察看，因为牛粪无处不在。

　　回乡的人不论男女全都染了头发。村中的老人家愣是想不通，那鹦鹉一样的头发有什么好看的。女孩子还装备了化妆盒，时不时拿出来，涂一下口红，扫一下眼影……

　　回乡的人，人人手里都有一部手机，而且价钱不菲，那是身上最贵重的财产——差不多花掉了流水线上一个月的血汗钱。那手机，外型高贵而有现代感，有彩屏和弦铃，有摄像头，基本上都是用来发信息，那“嘟嘟”的铃声令人精神振奋。此外，耳朵里还经常塞着一只MP3，走起路来摇头晃脑的。

　　回乡的人当中，有的带回了女朋友。人们发现，前两年还挂着鼻涕虫的黄毛小子，忽然长成了大人，他牵着一个陌生女孩的手，在人前人后走动，显摆；女孩也不见得怎么羞涩，穿着时髦，一开口说话便露出外地口音，有点特别。不过，外来媳妇本地郎，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回乡的人见了面，聊的都是外面的事。张三说：“我们车间的主管是个胖子，凶得很……”李四说：“我们厂有一个超级美女，听说跟副经理有一手……”乡村的事，比如家里的水稻收成几多、谁家的猪崽产子了，有什么好聊的？

　　回乡的人，总是喋喋不休地给父母弟妹讲述都市生活，讲到精彩之处，连乡音也变了。外面的世界流光溢彩、繁华如梦，那些楼房、商场、车辆、游乐园和城市人，无不引人趋之若鹜，从乡村走到城市，简直是两世为人。然而，那一片天空并不真正属于自己，那只是一个大舞台，让自己粉墨登场，挥洒青春，放飞梦想。

　　回乡的人马上又要离乡了。汽车开在弯弯曲曲的黄土路上，尘土飞扬，他们的心中并没有多少离愁别绪，现代发达的交通和通讯工具，缩短了彼此思念的距离。回一次乡，虽有千山万水，却不见得怎么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