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商晨报深度报道：更好地活着,在英烈逝后

　　核心提示

　　一对父母 当他们守窗倚望，期待死去的儿子归来之时，眼前看到的是儿子战友们的身影。

　　一个女儿 当她由一个叛逆少女转变成一名上进的学生之后，脑中想的是像父亲一样当名警察。

　　一位兄长 当他接过弟弟岗位勇擒歹徒的时候，他说他的荣誉一半来自牺牲的弟弟。

　　一个信念 当我们的人民卫士壮烈殉职之后，我们怀念，可我们不担心，因为他的战友们无比坚定，他们头顶国徽。

　　2008年1月28日上午，在辽宁省公安机关“春节慰问座谈会”上，李文喜的手与烈士家属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这位省长助理、省公安厅厅长深情地说：“你们的亲人是为国牺牲，组织上不会忘记，人民群众也不会忘记。”

　　烈士逝去，精神永存。又是一年了，他们的父母兄弟、妻子儿女生活得如何？笼罩在“英烈家属”光环下的他们，该如何擦掉失去亲人的眼泪，笑着面对受伤的人生？

　　一对父母的等待

　　7年里，肇玉芳已经习惯了每逢年节，就站在窗前等待，恍惚中觉得儿子还会回来。

　　与李文喜握手的烈士家属代表共有三位，肇玉芳是其中之一。

　　“当时厅长跟我一握手，我这眼泪就止不住了……”返回家中的肇玉芳一边说着一边望着墙上儿子的遗像。

　　2000年，肇玉芳的独生子、刚当了两年警察的于海（曾任沈阳市公交分局刑警）在抓捕盗车犯罪嫌疑人时，被飞车撞出十几米，当场牺牲。

　　肇玉芳说，得知消息后，她立刻就昏了过去。

　　7年过去了，肇玉芳老两口仍然住在儿子牺牲前住的房子里，装饰没有丝毫改变，一进屋，首先会看到一幅幅于海生前的照片。挂在墙上的还有肇玉芳老两口作为英烈家属代表，受到公安部长慰问的合影。

　　沈阳市公安局相关人士说：“于海牺牲时，我们没想到老两口向组织提出这样的要求。”

　　“这样的要求”有二：一、追认于海为烈士；二、追认为党员。

　　“儿子是为国尽忠的，光荣。我不能跟组织张嘴要钱。不然他九泉之下，也闭不上眼睛。”肇玉芳的丈夫于大华说。

　　于海牺牲时，辽宁公安英烈基金会还没有成立，领到的抚恤金及其他补偿远远低于后来牺牲的烈士家庭。尽管如此，老两口还是仅仅收了抚恤金和慰问金，拒绝接受殡葬费。“一直有个幻觉，感觉这钱没收，儿子就仍然活着。”肇玉芳说。

　　“虽然儿子牺牲这么多年，但每逢沈阳有大案要案破，我们都很关注。”于大华拿出一本厚厚的剪报：里面满是沈阳警方破获大案的相关报道及历年来民警流血牺牲的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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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忘记于海的，不仅是他的父母。7年了，“一旦新人报到，一个星期之内，必须去于海父母家认门。”这是沈阳市公安局公交分局刑警大队一条不成文的规定。每逢年节，分局历任局长、政委、刑警大队长、于海生前所在阵控队的队长……必到家里拜访，带着慰问金和鸡鸭鱼肉。

　　公交分局刑警大队专案一队副队长孔义对于海的牺牲依然悲愤。7年来，他和另外几个战友共同分担了于海未尽到的赡养义务。春节、元宵节、母亲节、“五一”、“十一”……逢节必到，几乎包下了所有的家务活。

　　“这7年呀，我们成了人家的累赘，”肇玉芳说，“这几个孩子现在都有儿有女了，可他们还是拿我当亲妈一样。”

　　7年里，肇玉芳已经习惯了每逢年节，就站在窗前等待，恍惚中觉得儿子还会回来。但最后等到的总是拎着东西来看望老人的于海战友。

　　望着墙上的一幅幅儿子照片，肇玉芳又哭了，于大华给她擦泪。“我说你这样不好，小孔他们也总说你，老哭个啥啊？”2007年，肇玉芳心脏病发作被抢救三次，次次都是孔义等人送进医院的。医生说，这与她平时的悲恸情绪有很大关系。

　　“您儿子肯定不希望您这样。”记者说。

　　“我也知道这样不好……可是……”肇玉芳不好意思了，勉强挤出一丝笑。

　　一名少女的转变

　　父亲去世后，她的头发由“鸡窝”变成“清汤挂面”。泡网吧、逃课、发脾气，这些都与她无缘了。

　　在18岁的少女陈锦竹的记忆里，和李文喜爷爷握手已经至少是第5次了。

　　两年前，她是个叛逆的女孩：头发烫成个“鸡窝”，逃课、上网吧，被父亲陈纪平（皇姑分局泰山派出所原民警）揪着耳朵抓回家，一个耳光抽得跪在地上。

　　陈锦竹这样的状态，因父亲的牺牲彻底改变。

　　皇姑区北行背后有一栋老式居民楼，陈锦竹和父亲的房子就在这里。在同一栋楼里，住着陈锦竹的舅舅一家，只隔一个单元。父亲牺牲后，陈锦竹就彻底搬了过来。“其实当初，这孩子也在这住的时候多，她爸常常值夜班不回家。”陈锦竹的舅舅，53岁的陶岩说。

　　父亲牺牲14个月了，陈锦竹已经能坦然面对。谈起自己当年的顽劣以及父亲对自己的管教，她说：“我妈去世得早，我爸就特别惯我。后来他当警察了，工作忙，就没空管我了，等他觉得我不好好学习了，就打，我那时候也是叛逆。”

　　念初中时，陈锦竹逃过课，为了逛街、泡网吧。父亲去抓她时常常穿着警服，把网吧老板吓得够戗。抓回家，啪一个耳光，把她抽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而陈锦竹的反抗也毫不含糊：一旦觉得哪道菜不好吃，就抄起盘子咣当一声摔在地上，换来的是父亲的一顿暴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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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牺牲后，陈锦竹彻底变了。沈阳市第十一中学主动出面，将她从一所普通高中接收过来。

　　同时，比环境改变更大的是陈锦竹自己。头发由“鸡窝”变成“清汤挂面”，网吧、逃课、发脾气，这些都与她无缘了。

　　“如今，陈锦竹很上进，很朴素。至于说她以前怎么怎么样，我都听说过，但现在肯定不那样了。”班主任孙晓媛说。

　　“我将来一定得当警察，最好是当刑警，抓坏人！”谈起自己的理想，陈锦竹信心十足。“我爸是个好警察，我肯定也能当个好警察！不能给他丢人。”

　　孙晓媛至今还记得，当初校领导找她谈话，通知“烈士的女儿将安排到你们班”时，感受到的那股压力。

　　“虽然成绩还不够理想，但这孩子已经是非常非常地努力了，”孙晓媛说，“社会的关爱给孩子帮助很大，但希望这种关爱不要给她造成太大的压力。”

　　一位兄长的继承

　　“我破一个案子，立一个功，就好像我弟弟还活在人间……我们兄弟俩合二为一。我的奖章，有他的一半。”

　　与于海的父母至今沉浸在悲痛中不同，林涛（铁西分局刑警大队原民警）父母现在的生活状态很充实，打乒乓球、社交、参加社区组织的文娱活动……这主要归功于林涛的哥哥林鹏——现任铁西刑警大队专案三队探长。父母一旦情绪失控，他就和妻子连哄带劝，竭力让父母的注意力转移，笑起来。

　　“我从来不把我弟弟的东西拿回家让我父母看。更没有必要挂出来。”林鹏从办公室的铁柜里拿出一叠照片、文件、证件，都是林涛的遗物。“不能沉浸在过去，否则永远走不出来！”

　　1999年8月23日晚间，林鹏突然间觉得心烦意乱，一会儿转一圈，一会儿转一圈，“人都说，亲兄弟有心电感应……”

　　果然，几个小时之后，他接到了传呼——来自铁西警方，特地叮嘱他自己来，不要带上父母。“你弟弟林涛出事了！”

　　弟弟牺牲后的第二年，林鹏按相关规定接了班，成为铁西刑警大队一名民警，这是他提出的惟一要求，父母、妻子都没有一点犹豫地支持他。

　　“我上去给他（林涛）收拾遗物的时候，眼泪刷刷地往下掉，不由自主就想起小时候我们哥儿俩一起上学，我给他热饭盒……”林鹏回忆，“尤其看着他那张‘反扒能手’的奖状，我就下了决心：一定要当个好警察，给我弟弟争口气！”

　　“直到现在，我弟弟生前的很多同志还是叫我：林涛。我都随口应下来，从来没有一次纠正，”林鹏黯然，“他们也都知道我跟我弟弟是两个人，但是叫习惯了。他们每叫一次，我就暗暗给自己加压。打个比方：别人做50个俯卧撑，我得做60个。”

　　这种思维方式让林鹏在工作方面远远超出了弟弟——7年来，林鹏立了一次二等功、六次三等功，曾获“沈阳市人民满意民警”称号，他所在的专案队连续三年被评为省、市、区三级先进刑侦单位。“特别肯干，聪明，工作又特别稳。”铁西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李玉国如此评价他。

　　“功是小事，人身安全最重要。弟弟牺牲了，我不能再出现一点闪失。父母经不起打击了。”林鹏说。

　　“我特别注意查缉战术，特别注意避免我和战友发生伤亡。”从警7年来，亲手抓捕过近百名亡命徒，林鹏没有负过一次重伤。

　　“我破一个案子，立一个功，就好像我弟弟还活在人间……我们兄弟俩合二为一。我的奖章，有他的一半。”林鹏如是说。

　　警察保障：用公共基金的方式分担风险

　　记者从省公安部门获悉，建国至今，辽宁省已有516名民警因公殉职（其中沈阳约90人），还有许多民警在工作中受伤，不少已经致残。而目前的政策，对牺牲民警的抚恤金数额并不是很多。

　　“警察牺牲或受伤后怎样保障家属生活”这一问题早已引起有关部门注意。除对全体民警实施强制性意外伤害保险外，2003年，省公安厅成立了公安英烈救助协会，全省民警均为会员，每人每年会费100元。“目的在于用公共基金的方式，把每一个民警承担的风险分担到全体民警身上。”省公安厅相关人士评析。

　　到2008年，公安英烈救助协会已筹集资金8900余万元，向全省7400余名公安民警发放了7800余万元的救助金、抚恤金。

　　从2008年1月28日至2月2日，辽宁省公安厅党组全部成员组成9个慰问团，分赴各地开展走访慰问活动。这次活动中，将向全省1100余名民警及家属发放慰问金900余万元。

　　在辽宁省公安机关“春节慰问座谈会”上，省长助理、省公安厅厅长李文喜向参加会议的公安英烈家属代表、公安英模代表和特困民警代表表示慰问，并亲手发放了慰问金。

　　本版稿件由本报记者 冯翔 高明 采写

　　本版图片除署名外由本报记者 田卫涛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