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身体从未这样沉重

　　漩口中学老师王福春营救多名师生后才从废墟中刨救家人，而妻女已经遇难

　　“每一次都在徘徊孤单中坚强，每一次就算很受伤也不闪泪水光，我知道我一直有双隐形的翅膀，带我飞，飞过绝望……”18日，安全转移到成都中医药大学汪家拐校区的映秀镇漩口中学学生，正在唱起这首《隐形的翅膀》。一听到这首歌，漩口中学的体育老师王福春眼睛就蓦然发热落泪，“女儿最爱听这首歌，可惜她再也听不到了。”为了抢救学生，王福春不顾亲人安危，成功营救和转移多名师生，当他空出手在废墟中去刨救家人时，他的妻子和3岁的女儿已经遇难。

　　在医院询问有没有他们的学生

　　昨（21）日下午，为了看望受伤的同事和继续寻找失落在各医院的学生，王福春老师等人辗转赶到天回镇成都军区总医院。这里躺着他们的同事：漩口中学老师肖楠。灾难后再次相见，没有过多言语，“这里有没有我们学校的学生？”王福春拉着医生问，并逐间病房寻找。确定没有失散的学生后，他才走出病房，站在记者面前。

　　没有迟疑

　　拿出口哨使劲吹你们不要怕

　　安置到成都已是第六天，32岁的王福春身板很结实，此时他的精神状态已恢复不少，蓝T恤、黑色休闲裤干净整洁，只是双眼布满血丝，交谈中间的停滞，才显露出曾经的疲惫和伤痛。猛吸了一口烟后，他的讲述让时间回溯到5月12日下午2点28分……

　　王福春正在办公室制作半期考试监考表，突然电脑剧烈晃动，一位老师马上跑出了办公室，他意识到：地震了！他立即跑下楼到操场上，这里有两个班正在上体育课，他大声吼叫着让学生全部趴下。第一次的震动仅仅停留了两三秒，又开始第二波的冲击。一时间，地动山摇，教学楼倒塌扬起漫天尘土，学生的尖叫声、哭喊声不断。“震动很强，以地面为参照物，起码晃动距离有1.5至2米。”王福春后退一步，对着地面比画着，“我学体育的，扎起马步，都被掀起摔在地板上。”

　　地震稍微平息，王福春跟其他老师扯开嗓子疏散学生，但被喊叫声完全淹没，学生们慌乱中四处奔跑。他突然想起脖子上挂有口哨，他急中生智拿出口哨使劲吹，指引学生往安全地逃跑。他不时给学生竖一个大拇指，或拍拍学生的肩，鼓励他们加油，他边跑边大声喊叫着：“有老师在，你们不要怕。”

　　慌乱中，校长张舜华跑到学校操场上，“谁是共产党员？”“我是！”王福春举手回答。“疏散学生，让他们以班为单位聚集，然后通知各班班主任清点人数。”“好，我去。”听完校长吩咐，王福春冲了出去。看见有人在抢救学生，他大步朝教学楼跑去，几个来回已背出了5个受伤学生。这时他听到一个血流不止的女生喊：“冷，我冷！”他赶快脱下自己身上的夹克给她披上。

　　这时，逃出来的部分学生又开始往里跑，他们要去营救被困的同学和朋友。“老师可以去救，学生肯定不行。”王福春让学生疏散开，并安排两个老师站在校门处，防止校门垮塌砸伤学生。

　　没有选择

　　想救女儿但到处是学生的哭喊

　　记者问王福春，地震时为何不先去救妻女，王福春咬咬牙很直率地回答：“不想是骗人的，但情况实在太急，身边到处是墙壁撕裂的巨响和学生的哭喊声，我当时只想着快点把人刨出来，我先跑开了学生怎么办？”回忆起刨出女儿的情形，王福春的眼圈再次发红，“女儿是最亲我的……”

　　疏散完毕时，已经离地震发生过去了3个多小时。交待完学校的事情，他才想起年近60岁的老母亲还在学校5楼的宿舍。王福春飞快跑回家，还好，宿舍楼没有倒塌，母亲只是脸部受了轻伤。他把母亲扶下楼带到一位女老师的身旁，又急急跑了出去：地震来临时，3岁零5天的小女儿正在幼儿园睡午觉，妻子还在映秀小学的课堂上！妻子任教的映秀小学跟漩口中学原本隔河相望，此时望过去，只有漫天的尘土和黄沙，连手机也完全罢工。

　　第一反应是先救活着的

　　跑过已裂缝的大桥，他远远看到幼儿园的两层房子已经倒塌。“我女儿呢？”他在尘土中拉住一个幼儿园老师，“在里面埋起的。”王福春一阵眩晕，站在一堆石头、砖块和泥土中，疯狂地用手使劲刨着。刨了半天，幼儿园校长跑过来，“你怎么在这里挖？这里是过道！”王福春这才想起，女儿是睡在二楼靠后墙的地方。他跑过去，边挖边喊着女儿丫丫的名字。废墟里不时传来小孩的哭声，哪个是女儿的声音，他分不出来。亲手给女儿换的衣服、铺的毯子，他也记不清颜色和样式，“第一反应是先救活着的。”在幼儿园的废墟里，王福春救出了好几个孩子。

　　“王老师，于老师还活着，预制板把他压着的。”不远处一幢教师宿舍前，有个女生在哭喊，他认得是高三（4）班的学生蓝银。看情况紧急，他放弃了救女儿，跑过去帮忙搬石块。预制板太沉重，王福春憋足气掀了一阵，却纹丝不动。“你坚持住，我去通知更多的人来救你。”说完，他又跑回学校求援，这时他才想起女儿已经在废墟中埋了将近半天了！

　　她静静躺在那里，全身冰凉

　　再返回幼儿园，王福春双手血肉模糊，早已没有了知觉，他疯狂而机械地刨着，半张桌面大小的石块也不断被轻松甩到一边。终于看到女儿丫丫了———她静静躺在那里，全身冰凉，她已不能再叫他一声爸爸。从一片狼藉

　　的现场可以推断，女儿当时是侧向左

　　边睡，墙倒下来，全部砸到她身上，年幼的女儿甚至来不及喊叫，就被墙壁

　　夺去了生命。

　　王福春小心翼翼地抱起女儿，她小小的身躯，从未有此刻这样的沉重，重得他只能把女儿用衣服裹着，往肩膀上扛。扛在肩上，血开始从女儿尸体的嘴巴和鼻子流出来，顺着他的脖子、肩膀，直到后背全部浸透。把女儿尸体扛回渔子溪，他又马不停蹄赶往映秀小学。

　　难以缝合

　　一个坚强的背影承载了巨大伤痛

　　整个采访对话过程，王福春出人意料地平静，直到记者问到她妻子的年龄时，他竟有短暂的茫然，回答问题也有些口吃。这种情形不得不让记者暂时停止对话———看来，妻离子散的伤痛永远无法用时间来缝合。

　　映秀小学建校时间长，4层高的教学楼垮塌得只有两米多高，远望去，校园里只剩下一根旗杆，国旗在风中飘荡。本来，王福春还抱有一线希望：妻子是在一楼教音乐课，容易跑出来，母亲的天性，她肯定会第一时间去救女儿。“幼儿园没有见到人，以她刚直的个性，她肯定在原地施救。现在这里已经垮成一堆建渣，彻底没希望了。”

　　怕她淋了雨，怕她受了凉

　　苍天似乎也被这一幕幕悲情的画面感动呜咽，晚上，淅淅沥沥下起雨来。摆放女儿尸体的雨篷被风吹得歪歪斜斜，王福春赶紧上前撑起篷子，“虽然知道人已经死了，但还是怕她淋了雨，怕她受了凉……”

　　16日上午，早报映秀特别报道小组在漩口中学前面的大坝采访时，曾遇到该中学的学生高智勇，当时出山看病逃过一劫的他双手空空，匆匆从都江堰进山打探同学和老师的消息，记者给了他足够的水和食物。第二天，他也随着王福春老师等向都江堰安全转移，这是漩口中学的最后一批师生。在映秀的几天，王福春一直忙着搭帐篷，安置和安抚学生，还把从家里抢出的女儿最爱吃的零食分给学生。

　　那种眼神一辈子都忘不了

　　5月15日，救援部队在映秀小学救出了最后一个学生，他仍在现场等待妻子的消息。当时，那个孩子下半身埋在废墟里，上半身趴着，苍白无助的眼睛愣愣地望着他。“那种眼神一辈子都忘不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确知妻子已经没有生还希望。“她还没满30岁啊！”老丈人和丈母娘现在安置在都江堰，二老不知道女儿的噩耗，“她是家里的幺女，不敢给他们说，怕他们承受不了。”王福春准备把两位老人送到老家金川，妻子的姐姐在那里，有亲人在身边，伤痛总会好得快一些。

　　在成都6天，王福春每天都会听收音机、看电视，失去亲人的痛苦心情逐渐平复。“毕竟是天灾，全国人民都在献爱心，我也不能太情绪化。”“爸爸！”医院门口，一个小男孩正在撒娇，天真无邪的童声从王福春身后传来，他不敢转过身，我们知道，他又想起了女儿。

　　早报记者肖莹佩宋阳张心谭晓娟摄影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