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我轻轻地来

http://www.sina.com.cn 2008年07月03日08:27 长沙晚报

  他不是本乡人,老家在醴陵。上世纪80年代,我还在乡中学念初中时,他就在我每天经过的马路边租了一间低矮的房子,从事自行车修理。他姓易,因为脸黑、身瘦、个矮,大家按乡间俚语顺口叫他“易细”(我们那里,细就代表小、瘦、年轻,比如细伢子),亲切、顺口,又恰合他的外貌,以至后来大家连他的本名都给忘记了。

  刚开修理铺的时候,易细才二十出头。老实谦逊的他,从不与人争长论短,遇到利益冲突,也往往忍让为先,委曲求全。易细是个勤快人,上个世纪80年代还是一个劳动光荣的时代,乡下人对不劳而获和坐吃山空是有道德和舆论谴责的,对勤快的人则容易接受,往往给予较高的尊重赞誉,于是,易细在这异域他乡扎下了根。他修自行车的技术不坏,配件也还齐全,周围十里乡邻和我们这些学生娃的自行车都送给他修,活儿天天有。

  他不仅勤快,而且聪明。自行车日渐在马路上稀少之后,他便开始修摩托车,不过我始终不知道他那摩托车维修技术从哪学来的,但他的生意始终不错却是事实。之后,他又增加了为汽车风火补胎和电焊、氧焊的服务。我每次经过他的铺面,总能见他忙碌的身影,不是在呼哧呼哧地焊接,就是在乒乒乓乓地敲打。

  他大概从没听说过生活质量这个词语,所以对生活也不像城市的摩登男女般有着精致的要求。以修理为业,天天与沾满泥土和油污的各色车辆耳鬓厮磨,一身从未干净过,他那浓缩斑驳的小脸像京剧里的小丑,油渍点缀的衣服像多年没洗的抹布,扭曲的鞋子像废品堆里捡来的。他30岁还没娶亲,与他的邋遢不无关系。后来,在一位好心的邻居帮助下,易细与附近一位寡妇成了百年之好,又以“倒插门”的方式在女方落了户,算是安了家。一年后,他膝下添了一个女儿,那脸蛋儿简直就是易细的翻版,和妻子与前夫生下的女儿成了一对姐妹花。夫妻俩一个经营修理铺,一个耕种责任田,妹妹便由一样是小孩的姐姐带着,姐妹时时在一块,一身没人检点,长年脏兮兮的,被叔伯讥为一对“油盐坛罐”。自从添了一对“油盐坛罐”,平时冷冷清清的房子一下子热闹了,晚餐时易细站在屋前喊女儿吃饭的声音常常拖得老长,老长。以后做起事来,易细更加卖力了,两天的事,他总是抢在一天干完。答应客户的时限,他总是提前交货。他还把电灯牵到铺面前坪里,深夜还在忙活。邻居不禁怀疑,这样消瘦的人,怎么会有如此旺盛的精力?

  快乐平静的日子总是容易消逝。一个夏天的午后,也许天气太热了,五岁的小家伙竟背着姐姐跑到离家不远的池塘里兀自戏水,再也没有活着回来。小家伙的生与死,可能是易细一辈子最兴奋和最伤心的两个顶点,小家伙生的时候,他一个人喝了一瓶白酒,小家伙离他而去,他半个月没干活,这就是他表达快乐与伤感的简单方式。

  这个随遇而安的人到底不是尘芥草木,孩子早夭,让他跌进了孤独的深渊,稀疏的头发又掉了不少,背总是佝偻着,嘴里念念有词,不知所云,40多岁的人,真的未老先衰了。天公从来不懂何为怜悯何为恻隐,甚至常常让弱者“屋漏偏遇连夜雨,船破偏遇顶头风”,去年12月16日,先前毫无征兆的易细猝然长逝,刚刚50岁。据说他曾患高血压,据说他从来不用降压药。

  有些人的一生,是一串绵长的省略号;有些人的一生,是一串惊喜不断的感叹号;而易细的一生,也许只是一个短促的句号,就像徐志摩的诗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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