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楼顶的预制板突然塌下来，廖智和婆婆及10个月大的女儿被压在下面。

　　听不到女儿的哭声，婆婆的声音也越来越微弱。

　　廖智对婆婆和女儿说：“我给你们唱歌吧。”

　　她一遍一遍轻轻地哼唱，却再也听不到婆婆和女儿的笑声。

　　终于得救了，但廖智却失去了对一个舞蹈老师来说最重要的双腿。

　　而坚强的她没有放弃。坐着轮椅，她又一次在舞台上表演起心爱的舞蹈。

　　■廖智口述史/绵竹市汉旺镇

　　我真的会就这样死掉吗？

　　地震发生前的那个周末，我在成都市进修舞蹈。上师范时，我的专业是民族舞。大学毕业后，我还是怀念学生时代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于是和同学一起办了个舞蹈培训班。我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为了从小培养他们的舞蹈气质，我通常每个周末都到成都市进修。

　　爱玩是年轻女人的天性。本来和朋友们商量好了，5月12日一起去海南旅游。可是，周日那天晚上，我突然特想刚刚10个月大的女儿。12日早上，我对朋友们说，海南不去了，回家看我女儿去。然后，我一个人从成都返回了绵竹市汉旺镇家中。

　　12日中午发生地震时，我和婆婆正在开心地逗着女儿玩。房子突然晃了起来，我没想到房子会倒，只顾着和婆婆一起抱着孩子往门口跑，想下楼。跑的时候，看到客厅的电视机甩来甩去，还开着。我就想，要不要把电视机关掉再下楼？可是，就在几秒钟内，婆婆刚打开门，我们单元的另一半楼轰的一声倒塌了，楼梯也被扯裂了。紧接着，我们脚下的楼也塌了。当时，婆婆正抱着孩子蹲在地上，我站着，想保护他们，但来不及了。

　　楼顶的预制板塌下来时，折断了，正好给我留下一点空间。头顶上还在往下掉东西。我和婆婆都是侧身躺在那，都还有意识。我问婆婆，女儿呢？婆婆说，掉下去了。我往下摸了摸，没摸到，也听不到她的哭声。

　　我和婆婆都被压住了，她比我更严重些。我想，完了，这就是世界末日吧，女儿活不成了，我也死定了。我没觉得特别害怕，只是想，以前曾经幻想过各种死亡方式，可怎么也没想到会因地震而死。我真的会就这样死掉吗？

　　再也听不到婆婆和女儿的笑声

　　大约一个小时之后，我终于伸手摸到了女儿，只能抓到她的一只小手，已经冰凉了。我说，婆婆，你能把她拽上来吗？婆婆试了试，说不行的。我说不行就别使劲了，别把她弄疼了。

　　婆婆说自己很难受，不知道伤到哪里了，她说话越来越虚弱。我说，你别怕，如果死，我们三个人死在一块，也没什么可怕的。这时候，四周还是一片漆黑，一点光线都进不来。

　　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声音，是外面的人在哭，在喊叫被埋的人的名字。我大声喊，救命，有没有人？过了一会儿，听到老公熟悉的声音：智猪猪，是你在下面吗？智猪猪是他给我起的昵称，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这样叫我。我想笑，但却哭了起来，回答说，是我，是我在叫呢，我们三个人都在里面。

　　地震时，老公正在绵竹。后来他告诉我，他发疯似的往回跑，看到家全部垮塌了，就盼着我们一家人当时正带着孩子在外面玩。

　　老公问女儿怎么样，我没说话，婆婆回答他说，睡了。老公说，马上来救我们。

　　一直到晚上，外面的人才找来一辆吊车，之前没有任何工具，我们上面又压着一层一层的水泥板，老公在外面只能安慰我们。就在吊车找来之前，婆婆已经不再说话了。

　　吊车只吊了一块预制板就停下了，怕对我造成二次伤害。我听到外面有爸爸的声音，就说，爸爸，我全身发冷。这时候，外面的人已经掏了一个小洞，爸爸把一件棉衣和水扔了进来。我知道自己两只小腿被压住了，爸爸递棉衣的时候，我说，你给我找个刀，我把腿处理了吧，然后你们就能把我拽出来了。

　　爸爸不同意，让我坚持。我说，要不就找个力气大的，直接把我拽出来，我不要腿了。爸爸说，会很疼的。我说，我不感觉疼，快没命了，还怕什么疼？爸爸答应和别人商量一下，就离开了。

　　又过了一两个小时后，爸爸回来了。他说，外面有一个医生，不同意这样做。如果拽出来，腿上会流很多血，现在没办法止血，出来后会死的更快。

　　里面只剩下我一个人活着，等待是非常痛苦的。但在12日晚上，我一直有一个信念，既然没有被砸死，我就一定要活到天亮，哪怕我出来后死掉，我也要出去。我不想在黑暗里死去，我害怕。

　　我对婆婆和女儿说，我给你们唱歌听吧：我有一个美丽的愿望，长大以后能播种太阳……一首《种太阳》，一首《铃儿响叮当》，我一遍一遍轻轻地哼唱，却再也听不到婆婆和女儿的笑声。

　　你们让我抱一抱女儿吧

　　第二天，一支武警队伍来救我了。他们把我头顶的预制板一块一块弄走。那时候余震很多，遇到大的余震，我都在里面喊，你们快下去吧。一次大的余震刚停下，几名武警战士就上来了。我说，现在是不是不安全，你们等一会吧。那几个战士说，没事的，早点把你救出来。

　　战士在外面挖，我就在里面用手挖砖块，两只手都弄伤了。一个战士看到了，就说，你别动了，节省点体力。

　　我是想把压在两条小腿上的砖块挖开，但根本没有力气。我好几次向武警提出，要么用力把我扯出来，要么给我一把刀，他们都不同意。他们说，还没到生命最后一刻，只要还有希望，就不能那样做。

　　在余震中，最初离我头部一米的预制板，慢慢快挨着我的头顶了。当时真的很危险，如果再压下来，我就没命了。

　　13日傍晚，武警战士终于把最后一块板挪开，把我从废墟里抱了出来。他们把我的眼睛蒙住，但我能够感觉到，自己被战士们一个传一个地从废墟上传了下去。我还能听到，每一个战士抱着我时都在笑。我听到他们的笑声，特别激动。我也笑了。

　　我们家这座楼，地震时有40多人被埋，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突然想起女儿，对他们说，我女儿出来了吗？让我再抱一抱她。

　　我很快被送到德阳市的医院。在医院里，我还是要求他们把女儿抱到我身边来。我知道女儿已经活不成了，我就是想再抱一抱她，我不抱着她，就没法相信她已经离开了。

　　地震后，我坚强了很多

　　我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心里想，灾难已经发生了，最亲的人离开我了，但还有别的亲人和朋友在，不能因为我让他们伤心难过。我要好好养好伤，要开心地面对他们，面对生活。

　　5月13日晚上，我在医院里做了第一次手术，两条腿从膝盖以下截肢了。腿没了，但我不能让自己成为废人。那天晚上快到12点了，来照顾我的家人都在地上睡着了，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我试着想翻身，但翻不过来。我两手抓住床边，一点一点地翻，那天晚上我翻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终于可以翻身了，但血已经把缠在伤口上的纱布浸湿了。

　　那时候，病床设在帐篷里。和我住同一个帐篷的，还有一位小弟弟，他失去了一条腿。小弟弟看到我在翻身，很惊讶地说，姐姐，你都能翻身了？我说，对啊，我练了一个晚上呢，你也可以的。

　　5月21日，我从德阳转院到重庆市大坪医院。这里的医疗条件要好得多，我也恢复得很好。有亲人朋友来看我，看到我失去两条腿，都想掉眼泪。我就尽量让自己更开心，给他们讲笑话听，我不想让他们因为我哭。我承认，我以前不是一个坚强的人，但在地震后，我坚强了很多。

　　失去双腿，我仍然可以跳舞

　　6月23日晚上，重庆市红十字会等单位联合举办了一个诗歌朗诵会——“五月的怀念”。他们听说我喜欢唱歌跳舞，特意邀请我去表演节目。我坐在轮椅上，朗诵了一首自己写的小诗。这首诗是写给我女儿的，叫《我的小太阳》：宝贝/你走得那么突然/让妈妈还来不及反应/你走得那么迅速/连生命中第一个儿童节/都没来得及度过……

　　那场晚会之后，又有人来找我，问我想不想再上一次舞台，表演一个舞蹈。我有些犹豫，说，可以吗？他鼓励我说，只要你想来，就一定能做好。

　　按照导演的想法，我可以在这场晚会上表演一个叫“鼓舞”的节目。他们的设计是，我坐在一个大鼓的中间，用上身和两只手表演，要舞动起两条三米长的红绸，表现出一种积极向上的感情。

　　我答应导演，一定珍惜这个机会，然后每天都有老师来指导我的舞蹈动作。练习了十几天后，我对舞蹈老师说，我不仅要用上身表演，还可以尝试腿上的动作。老师说，你的双腿都截肢了，怎么表演呢？我说，让我试试吧。

　　我在病床上练习了好几天。现在，我已经可以做出跪、劈叉动作了。我对老师说，我再也不用坐在那里表演舞蹈了，我要演一个真正的舞蹈节目。老师看到后非常高兴，把这些动作都编排到舞蹈中了。

　　就像做完截肢手术那天晚上练习翻身一样，我终于明白，你要想做成一件事，一遍不行，还可以试很多遍，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地震以后，我一直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跳舞了，再也上不了舞台了，但是现在，我做到了。

　　■后记/记录者说

　　乐观，是一种力量

　　看到廖智，你会自然而然地感到一种深深的惋惜——如此美丽的生命，只应为舞蹈而存在，上天怎么就忍心夺去她的双腿呢？这只断了翅膀的小天鹅，该是怎样的伤悲呢？

　　然而，失去了双腿的廖智仍然是那么乐观。她的脸上，几乎从未失去过笑容。在大坪医院收治地震伤员的病房楼里，乐观的廖智鼓舞着病友，用笑容传递着面对未来的信念和力量。

　　正如廖智所说，地震前，她从来都不曾是一个坚强的人。以至于，她自己都无法相信，面对灾难时能如此坚强，并感动了那么多人。也许，乐观本身就是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可以让人直面任何灾难，并在灾难中选择从容，选择坚强。

　　到记者采访结束时，廖智像每天一样坐在轮椅上，由指导老师带领，用双臂挥舞起一段红色的绸缎，眼睛始终看着绸缎飘去的方向。

　　石家庄日报社、绵阳日报社联合采访组 记者 徐书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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