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叶

　　儿子第一次对自己的性别感兴趣，是在两岁半。

　　“妈妈，我是个男孩还是个女孩？”他认真地问。

　　“男孩。”我说，“穿花裙子梳小辫子的是女孩，留短发穿裤子的就是男孩。”一时间，我发现自己其实很难把这个问题讲清，就只好使用最简单的外表区分标准。然后，我问他我是男孩还是个女孩。

　　“你是个男孩。”他说，“昨天你是女孩。”——昨天我穿着裙子。

　　“爸爸是女孩。”他继续说。爱人正围着围裙在厨房做饭。

　　“奶奶是男孩。”——婆婆穿着长裤，超短发。

　　我明白我这个老师有多么笨了。可我实在不知道该怎样告诉他一个合适的统一的标准。我能给他上一节生理卫生课吗？即便我有这样的勇气，只怕他也难懂。

　　“妈妈，我可以当女孩吗？”他开始显示出对女孩的向往，“我也要穿裙子，梳小辫。像莹莹姐姐那样。”莹莹是西邻的小女孩，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乖巧可人，大约是儿子心中的偶像。那一天，儿子执拗地缠着我，直到我把一条丝巾束在他的腰上。

　　上了幼儿园之后，他认识的女孩子骤然增多，审美领域自然也就扩大了不少。起初，为了提高他去幼儿园的积极性，我每天早上都会给他两个巧克力，后来，发展到他要三个，四个，直至五个。

　　“你是不是送人啊？”我纳闷。“我给刘一帆、范曾曾和徐好。”

　　“为什么要给她们啊？”我知道这几个都是女孩。

　　“她们对我好，我一进屋就对我笑，还给我拉凳子。”他说。

　　我哑然失笑。儿子已经开始和女孩子交际了吗？女孩子喜欢巧克力的嗜好，他倒是无师自通——大约因为都是孩子的缘故吧，所以才会这么知己知彼，容易沟通。

　　我和他同学的妈妈是同事。一次，我们带着孩子在街上见面，大人和大人说话，小孩和小孩说话。忽然听到他们同时喊一个女孩的名字“陈蕾”，一个女孩子在妈妈的后座上坐着，小公主一般对他们不理不睬。

　　“陈蕾最好了。”同事的孩子犹自在那儿夸着。

　　“王丹最好。”儿子说。他们顿时争吵起来，不亦乐乎。

　　最好笑的事情是在一个朋友的婚礼上。儿子看了一会儿漂亮的新娘子，扭头就对我说：“妈妈，也给我娶个媳妇吧。”

　　众人大笑。

　　“你太小了。长大才可以娶媳妇。”我说。

　　“我都不穿开口裤了。我长大了。”他说。给他换掉开口裤的时候我曾经告诉过他这句话。

　　“你是长大了，可是还有点儿小，要像那位叔叔一样大才行。”一个朋友在一边说。

　　“那，就给我娶个小媳妇吧。”儿子说。

　　大家笑得在床上打滚儿。

　　“你想娶谁呀？”大家更是起了劲儿逗他。

　　“俺娶李真。”他说。李真也是他幼儿园的同班同学，一个瘦瘦的黄头发的女孩子。

　　“为什么要娶她？”“她可会讲故事了。”

　　“你要是娶了她，还会对你妈妈好吗？”有人问。

　　“对妈妈好。”儿子说，“让她也对妈妈好。”

　　在众人的笑声中，我觉得心中有一块地方悄悄地湿润了。看着儿子光嫩的小脸，那么无邪，那么天真，像是一轮无瑕的满月，在这样的月光下，仿佛所有成人的事情都可以在被他微缩的同时进行净化，变成一种玲珑剔透的传说。

　　儿子的“多情”事件还发生过很多次，每当他有这种表达的时候，我都只是笑。我从不去责备他。我知道，虽然在大家的逗弄中，他的所作所为更像是一种有趣的笑料，但这毕竟是儿子对性别认识的第一缕晨光。他的“多情”也许根本不对任何女孩子具备意义，但是肯定对他自己具有不可磨灭的色彩。在这种多情中，包含着一个孩子对生命最本真的热爱和对世界最纯洁的情感。尽管他常常会被一些人开成平俗的玩笑，但是在源泉上，它其实是一道虹，拥有的是飞越尘土的美好和轻盈。

　　这是孩子内心最初的诗。

　　当然，我知道，他很快就会忘记这些事，忘记这些诗。所以，我替他记录了下来。在童言无忌中，品味着一个孩子成长的快乐和神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