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没有给女人让座的习惯，除非她是孕妇或老人。我敢打赌，我这次被迫让座，在她的记忆中一定不曾有过，虚荣心自然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她两只手上都有东西。

　　她用东西少的那只手抓住我前面椅子的靠背。无名指钩着的白色小提包，随车子不停晃荡，我怀中顿时多了个活物。我恼不是怨也不是。抬头看她，她眼睛望着窗外，对胸下这个男人的尴尬毫无觉察，高耸的胸脯呈黑云压城之势。

　　我不知怎么才能让她明白我的恼窘。我站起来，冷冷道：“你坐。”她当仁不让，一屁股坐下来，连代表礼节的“谢谢”两字也没有。我站在她原来的位置，不同的是，我背对她。

　　车子过了一站，又过一站。我感觉有人用手指戳我的腰背。我猛一回头，看见一脸绽开的笑容。她说：“我以为你要下车了呢，还是你来坐吧？”声音和笑容都充满感激。仿佛春天播下的种子，要到夏天才能开花，我总算见到了她应有的礼貌。但我不需要。因为我不是出于对她的关照而让座的，我是被迫的。

　　“算了，你坐。每天上班都坐着，我想站一站。”我不想再生她的气，我的声音友好而柔软，不像开始那么粗劣。这个女人笑起来，倒有几分姿色，我心里想。

　　车子又过两站，见我还没下车，她用手指又触我了一下。我回头看见了她脸上的不安，好像欠我老大一个人情似的。“都站了这么久，还是你坐吧？”

　　我一乐，笑道：“没事没事，这算什么。”我几乎要说这又不是上山砍柴。是啊，如果是上山砍柴，一担柴帮她挑了这么久，我也许会觉得累，现在，我只不过是替她站了几站路，她完全没必要这样表情。

　　这时候再用屁股对着她，似乎有些失礼？我转过身来。她笑着问：“你还有多远啊？”我说：“不远。”她又问：“你在哪下？”我说：“天心阁。”她问：“你们单位在天心阁附近啊？”我说：“是的。”看得出，她来了攀谈的兴趣。如果不是发现我兴致不大，她下一句肯定会问我在什么单位。

　　“真的很谢谢你。”停了一会，她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我说：“你别客气了呀。再客气，我都不好意思了。”说这话时，我发现旁边有好几个人在注意我们。而她，是一脸荣光的微笑。笑容中似乎还带着一丝矫情，甚至还有些羞涩的因子？

　　我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大概就想提醒周围人，是这个高大挺拔、看起来还不坏的男子给她让的座。这个城市没有给女人让座的习惯，除非她是孕妇或老人。我敢打赌，我这次被迫让座，在她的记忆中一定不曾有过，虚荣心自然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也是的，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都是人，年轻女子也不少。我凭什么只把座位让给她？这至少表明，在我眼中她有别于其他女子。羽泉是怎么唱的：你在我眼中是最美，每一个微笑都让我沉醉。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内心冷笑，但并不后悔这无心之举。帮助一个人从自信中获得快乐和满足，这没有什么不好。

　　袁家岭站，一车人下了一多半，前面空出了好几个位置。我犹疑了一会，因为我说过我就想站着。可末了我还是径直走过去，把屁股安置下来。她在我前一站下了车。绕过我时，她又友好一笑，同时举起娇而无力的手，对我摇了摇：“再见哦。”跟着身子撤出车厢，半秒钟后，那张笑脸才跟着撤出车厢。我能觉察她脸上的一丝遗憾和形态上的一丝不舍。如果这时我跟着下车，说不定我们就认识了；说不定，就会成为朋友；说不定，还会开出什么花，结出什么果。

　　有多种答案可供选择的生活，才是意味深长的。这利于我等凡夫对平常生活的浪漫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