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家庭关系
利用铁路工人坐火车免票的优惠,父亲带母亲到北京大姑家旅行结婚。在那里,母亲第一次见到祖母。
祖母被父亲的先斩后奏激怒,何况还是舍弃了工人,娶个吃“高价粮”的农村户口的。祖母见到母亲后,耷拉着眼皮,一口水都没喝,屁股也没落座,就把母亲打发到隔壁房间。躺在行军床上,母亲听着隔壁的骂声、拐棍打在身上的声音,真想从楼上跳下去。
后来,祖母回到郑州,母亲跟她住在一起。从此,母亲陷入无尽的深渊。
祖母出生于贫苦农民家庭,嫁给做官的祖父后一步登天,过门才1年就生了儿子,因为有功,更是骄纵。这个老太太在无数次命运的大起大落和历次运动中无师自通地掌握了斗争哲学。国亚分析她,首先是演技高明,会装慈祥装可怜;其次是善于分化瓦解,懂得把人分为同盟军和斗争对象。
贫困还给祖母塑造了另一个特点,那就是见不得人多吃几口。母亲婚后一直吃“两样饭”,祖母吃肉,她吃面汤,饿得婚后第一周,整整一周没大便。春节前,趁着祖母和父亲去北京大姑家奔丧,留守的母亲才第一次吃饱了饭。祖母回来看到面箱空了,哭得几乎晕死过去。一半是报复,一半也因粮食短缺。在母亲一个人干完所有活之后,祖母在大年三十下午突然让她回娘家去。
“一听这话,我就自己给自己判死刑了。”这个逆来顺受的中国妇女对记者说,她本来打算一出去就往车下钻,但父亲偷偷跟了出来,还拉了她的手,这是父亲第一次拉她的手。父亲把新手表卖了,把她安置在旅馆中过了春节。
但祖母终于还是知道了,怒火更炽。初八这天,飞沙走石,行人稀少。母亲身上藏了一根晾衣绳,带上纸笔,来到跟父亲约会时去过的郑州人民公园。她写好遗书,上面写有家里的地址,并且嘱咐父亲不要告诉外公外婆是自杀,就说是车祸死的。她在公园僻静处找了棵松树,旁边有块突起的石头,她站上去,系上套子,比划好,没有一秒钟的犹豫,脚往前一滑,心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太好了!”渐渐地,高音喇叭的声音听不见了……
后来,母亲被路人救下,死里逃生。再后来,母亲又一次被祖母赶出家门,跳河自杀,也被好心人救起。
父亲当年,没有帮母亲说过一句话。多少年来,他都是忍着,没说过祖母一句坏话。直到临终前几天,父亲向母亲和国亚回顾这段经历时,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地痛斥祖母的恶劣品行。国亚认为,当年父亲是“愚孝”。
母亲的“婚外恋”
国亚说,母亲20岁那年,曾经“与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爱情擦肩而过”。
那年,父亲随宣传队外出,母亲一个人带着孩子住在简陋的工棚里。那一年铁路局招收了一批新工人,其中有一个姓赵的小伙子,长得像《渡江侦察记》里的孙道临,高个、白净、浓眉大眼,父母都是医生,比母亲小1岁。他慢慢地开始接近母亲,帮她干活,直至表白想和她结婚。
国亚写书时得知了此事。他小时候不懂,上中学后开家长会,他开始意识到,同学的妈都没有他妈年轻漂亮。母亲1米65的个子,一口标准普通话,标准的鸭蛋脸,细长的眼睛很有味道,记忆中母亲脸上没有任何瑕疵斑点。而父亲,只有1米68,年轻时五官还比较清秀,老了越来越像个老右派的模样。他曾听见几个家属院的妇女议论他父亲比母亲看着老20岁。
1972年春节过后,国亚一家随父亲所在的铁路局迁到山西,在太谷县定居下来,远离了祖母的干扰,主要矛盾也随之转化为跟贫穷作斗争。
为了挣钱,母亲到太谷糠醛化工厂当过搬运工,就是把每麻袋50斤重的玉米芯背到10多层楼那么高的原料山上去,每袋挣1分钱。她一次背整整3个麻袋,每天背1万到1万5千斤,挣两到三块钱。后来母亲终于时来运转,在一家生产铁丝的县办集体企业找了一份临时工,并且一年多后解决了转正问题。
父亲得知那个“孙道临”追求母亲的事后,开玩笑说自己应该让路。但后来父亲也感到过焦虑,毕竟,他们有16岁的年龄差。
趁一次人流手术的机会,母亲做了绝育手术。当时的主刀大夫甚至不知道哪里是输卵管,勾了一上午,勾出来一个不是,勾出一个又不是……麻药打了三四次。
连父亲都觉得,母亲这决心表得有点过头了。父亲不会做饭,只会炖汤,于是他就买了20多只小鸡养着,每天熬汤送到医院,吃得母亲直到现在都不吃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