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 毕飞宇

　　《推拿》毕飞宇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本版撰文 王雪瑛

　　【版帖】

　　继《平原》之后，毕飞宇时隔3年推出长篇小说《推拿》。 《推拿》是一部特别的小说，因为毕飞宇蒙上了自己的双眼，用自己敏感而丰富的内心去体会这个陌生而黑暗的世界，用自己的双手触摸和感知着周围这个真实而又复杂的世界，他的小说打开了一扇通往盲人内心的大门。这部近十八万字的小说讲述的是一群盲人推拿师内心深处的黑暗与光明。

　　《推拿》的情节是以盲人推拿店的按摩师为中心而展开的，毕飞宇勾勒的不是一个盲人的形象，而是呈现了一群盲人的生活，也就是说，在《推拿》中，盲人不是配角，而是主角，这不是一个盲人求生存的小说，而是一群盲人求梦想的世界。

　　这对一个拥有明亮的双眼，可以捕捉世界的作家来说，当然是一种挑战。毕飞宇要用文字去触摸属于黑暗世界中的每一个细节，对盲人的生活和生活习惯进行透彻而全面的把握。在写作中，他站在盲人的角度去感受、理解世界，进而细致地描述了一批盲人按摩师独特而真实的生活，小说的笔触深入到了这部分人的内心世界。

　　毕飞宇为什么会写一部关于盲人的小说？他为什么有能力完成一部以盲人为中心人物的小说呢?

　　毕飞宇在南京特殊教育示范学校做过五年教师，在他的生活经历中，有盲人朋友，他对盲人的内心和盲人的生活有所了解，由此他具备了写这样一本书的可能。他说：“我一直没有动过描写盲人的念头，主要是顾虑比较多，后来，我的盲人朋友帮助我打消了顾虑，我的血一热，呼啦一下我就决定写《推拿》了。”

　　读了《推拿》后，我觉得毕飞宇的确有资格写盲人，不仅仅因为他的人生中有盲人的朋友，有与他们交往的经验，更重要的是，他作为一个作家，有着对盲人心灵的把握和理解。他不但细致地刻画出盲人和健全人的相同与不同，也传神地区分了盲人间个性的差异。在小说中他首先将盲人分成先天失明与后天失明两种类型。

　　先天失明的盲人们的刚毅、独立、执拗少言，往往是因为他们小心翼翼地争取自我的独立和尊严，有时他们甚至是竭尽全力地，偏执地捍卫自我的尊严。音乐天才都红由于无法忍受廉价的同情和赞美，放弃了取悦于人的钢琴表演，重新开始自己并不擅长的，艰辛的“推拿”工作。然而在她失去拇指后，又是为了自己的尊严，不想成为盲人同事们同情的对象，毅然拒绝了捐款，离开了自己争取来的职位，盲人按摩中心的按摩师。

　　后天失明的盲人经历过正常的人生，他们的心态和生活方式又是怎样的呢？他们似乎没有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的几个阶段，他们在走出强烈的疼痛之后，直接抵达了沧桑。

　　由光明而滑落到黑暗的过程中，突然到来的障碍是痛苦的，小马走出自己的苦难后，他用钢铁一样的坚韧和流水一样的耐心，每天沉默着塑造出一个全新的自我；顽强的金嫣“要以玫瑰的姿态把她所有花瓣绽放出来”，用她仅剩的光明执着地追求理想中的爱情，而那些黑暗里的沉默却让她在恋人泰来的矜持和自卑前痛哭失声……

　　毕飞宇说：“盲人有盲人的特点，但盲人首先是普通人，你不能说盲人的一切都是特别的，其实哪一个生命个体不是特别的？然而，我们每一个人的身上又都有共性，可以交流，可以相处，可以共事，可以相爱。在个性与共性之间，作家如何去选择，去呈现，这是小说的难点之一。没有特殊性，小说里的人物将没有意义，可是，没有普遍性，小说里的人物也没有意义。老实说，在这个分寸之间，我也是个小学生。慢慢地写，慢慢地学。 ”正是因为对人物身上共性与个性的理解，使毕飞宇在人物的塑造中分寸感把握得很好。《推拿》拥有细致绵密的语言，看似平缓的生活中纠结着爱情的漩涡，在流动着黑暗和沧桑的世界中，有着梦的明亮和爱的温暖。

　　看完全书，已是夜色朦胧，合上书本，闭上眼睛，我仿佛也处于完全的黑暗中，想到了在永恒中翻越“沙之书”的博尔赫斯老人。愿所有世上正经历着磨难和痛苦的人，都有一个强大而丰富的内心。